佛陀不是第一次從王捨城行去伽耶。他緩緩的步行,沿路上欣賞著四周的山林和稻田。將近中午時分。他便在路邊的小鎮停下來乞食。乞到食物後,他走入附近的樹林中靜靜的吃飯,然後在那裡行禪。接著,他又在樹底下坐禪。他是非常喜歡一個人在森林裡獨處的。禪坐了數小時,一群衣著光鮮的青年男子經過,明顯地表現得非常煩躁。他們其中幾人手持樂器。看見佛陀,行在最前的一個青年向佛陀點頭招呼,問道:「出家人,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女子從這裡走過。」
佛陀答道:「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那青年把事情從頭說起。他們都是王捨城來的。那天早上,他們帶了樂器和一個女人,一起到森林裡作樂。他們歌舞宴飲之後,便躺在地上打盹。但當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發覺女子和他們的珠寶飾物都不見了。由那時開始,他們就一直追尋她的下落。
佛陀冷靜地望著那青年,答道:「告訴我吧,朋友,你們這一刻認為那一個比較重要呢,找到那女子還是找到你們自己?」
年青人都有些愕然。佛陀攝人的儀容和他這個特別的問題,把他們腦子轉過來。那帶頭的青年回答:「大師,或許我們都會先想找到自己。」
佛陀說:「生命只可在目前一刻找到,但我們很少會真心投入此刻。相反地,我們喜歡追逐過去或憧憬未來。我們常以為自己就是自己,而其實我們一直以來都甚少與自己真正接觸。我們的心只忙於追逐昨天的回憶和明天的夢想。唯一去與生命重新接觸,就是回到目前這一刻。只有當你重回這一刻,你才會覺醒過來。而就
只有這時,你才可以找回真我。」
「看看這些被陽光擁抱的嫩葉。你們從來有真正用一顆平靜和覺醒的心來看過它們嗎?這一染綠色就是生命裡其中一樣奇珍。如果你從來都沒有真正看過它,請你們現在看吧。」
年青人都沉默下來。他們每一個的眼睛都跟著佛陀的手指,望向那在午後的涼風中微微蕩漾著的綠葉,一會兒,佛陀轉過頭來,對坐在他右邊的青年說:「我看見你有一枝笛。請替我們吹奏一曲。」
雖然有點害羞,但那青年也拿笛子到嘴邊來,開始吹奏。每人都留心聽著。笛聲像一個失望的戀人在淒怨地哭泣的聲音。佛陀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那吹笛子的青年。他一曲奏畢,整個午間的森林都立即蒙上一層愁霧。一直沒有人說話,直到那青年伸手把笛子遞給佛陀,然後說道:「尊敬的僧人,請你為我們吹奏吧。」
正當佛陀微笑,一引起人卻不禁在笑起來,認為他們的朋友自討沒趣。有誰會聽過僧人吹笛?因此當見到佛陀雙手接過笛子,他們都感到出乎意料。他們全部人的視線轉向佛陀,每個人都難免一臉好奇。佛陀作了數口深呼吸,然後把笛子放到唇邊。
一個很久以前在迦毗羅衛國王宮的園子裡吹奏著笛子的少年影像,在佛陀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是一個月圓之夜。他可看到摩訶波闍波提坐在石凳上靜心聽著。耶輸陀羅又在那邊燃點著香爐裡的檀香。佛陀開始吹奏。
那聲音細緻得像一絲輕煙,在傍晚坎飯的時候,從迦毗羅衛國城外的一間民居屋頂緩緩地綣曲上升。那柔絲似的煙,如雲湧般在天際擴張,漸漸化成了一朵千瓣蓮花,每一葉的花瓣都閃耀著不同顏色的光彩。一剎間,似乎一個吹笛的人幻化成一萬個,而宇宙一切的美好也都化為樂韻—千種形態和色彩的音律,輕如涼風,快如雨灑;如一隻白鶴在頭頂上飛過般清楚,如催眠曲的親切;響亮如耀目的寶石,含蓄如一個思想已超越了世間成敗的人的笑容。森林裡的雀鳥都停止了歌唱,一齊來欣賞這超然的音樂。就連樹葉也似乎暫停擺動,靜下來聆聽。整個森林都籠罩著全然的安寧、恬靜和美好的氣氛。圍繞著佛陀而坐的青年,感到脫胎換骨。他們現在才全然墜入此刻,與樹木、佛陀、笛子、以及他們彼此之間友情的微妙,真正接觸。就是佛陀已把笛子放下,他們的耳裡仍可聽到樂韻的餘音。已再沒有人想起那女子或被偷去的珠寶了。
有一段時間沒人作響。最後,吹笛的青年打破沉默,對佛陀問道:「大師,你的吹奏美妙極了!我從未聽過吹奏得這樣好的人。」你是跟誰學的?你肯收我為徒,讓我跟你學吹笛嗎?」
佛陀笑笑說:「我還是小孩時,已開始吹笛。但我已經把它放下七年了。不過奏出來的效果卻比從前好。」
「大師,那會有可能嗎?你七年沒有練習,怎能夠會有進步呢?」
「吹笛奏樂並不是只靠練習的。我比從前吹得好是因為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如果你不曾發現你心中無限的美,你是不能在藝術上登峰造極的。你要是想把笛吹得更好,一定要從醒覺之道中找回真我。」
佛陀於是對他們講說解脫之道、四聖諦和八正道。他們都細心聆聽,一直至佛陀說完,他們便跪下來求皈佛陀,成為他的弟子。佛陀把他們全部授戒,然後囑他們前往鹿野苑去找憍陳如指導他們修行大道的方法。佛陀又告訴他們不久之後會再與他們見面。
那天晚上,佛陀獨自在林中度宿。翌日早上,他過了恆河向東而行。他打算去王捨城見頻婆娑羅王之前,先到優樓頻螺探望一班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