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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西藏來(Born In Tibten) 創巴仁波切著

我在德斯眺的童年

[日期:2010-08-10]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創巴仁波切著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我在德斯眺的童年

  在我三歲的時候,家母故鄉的領導人要求母親帶我回鄉探訪。

  我清楚記得這一次的旅程,這是我第一次騎馬;我騎的是一匹白馬,那白馬原屬於第十世創巴祖古。

  路途中,我們經過高高的山嶽,有一天,遇上了一群野驢,總共有五百多隻,它們在左右奔馳,使我覺得十分奇異好玩。我的父母都非常喜愛他們的鄉村,以及鄉村裡的野生動物。母親這次能夠回鄉,非常高興,能夠改換環境,我自己也很快樂。

  當我在故鄉逗留的幾個月中,親戚待我疼愛有加,給我很多禮物。但是,我不被准許與別的小孩子同玩,只可以在一旁觀看他們遊戲。他們在一個溪谷中找到很多奇形怪狀的石子拿來做玩具,我真想帶一些石子回寺院,但這也是不被准許的。

  在我們探訪完畢之後,母親帶著我回德斯眺,但父親卻仍舊留在家鄉;沒有人向我解釋為什麼父親不和我們一起離開,使我覺得非常奇怪。

  終於有一天,一位僧人告訴我說,我的父親不是親生父親,只是繼父,這個解釋令我覺得安慰許多。

  那幾年中我都很快樂,母親一直和我在一起。由於尚未達到須要學習的年齡,有時候,我可以和一些孩子一同遊戲,這些孩子都是高級僧人親戚的孩子。

  有一天,我見到一個人——可能是異教徒——正被毆打;原來他在寺院的土地內殺死一隻野生動物。

  他的雙手被縛在背後,一個僧人一面訴說他所犯的罪行,一面用一根大棍打他。我覺得他很可憐,便詢問另一個僧人,為什麼要這樣打人?他回答說:這是因為他犯了錯,打他是依法而行。

  我問僧人:「當我長大住持寺院的時候,是不是也要執行打人的任務?」僧人回答說:「那時候你做什麼都可以。」我回答他說:「那麼,我絕對不用這種刑罰。」

  在德斯眺城堡裡,第十世創巴祖古的幾個房間,非常簡單、樸素,它們唯一的裝飾是牆上掛的絲綢畫。可是,他去世之後,我的秘書和會計員想要有所改變。他們請了十六位藝術家和雕刻家來佈置即將屬於我的這幾個房間。在開始佈置的時候,我很高興地看著他們工作,尤其喜歡看藝術家繪畫。藝術家的一個孩子和我,曾偷偷地拿取他們的畫筆和顏料,自己畫出一幅一幅的圖畫,我們都覺得作畫非常有趣,興致勃勃。從此以後,我便非常喜歡作畫。

  他們工作完畢,房間四周也安放好了櫃子,這時,所有的門都塗上了美麗的顏色,上面畫著花、鳥等等。房間裡的主要顏色是紅色配金色。櫃子的頂上,放置著人家給我的各樣禮物。牆上有更多的架子,安放著珍貴的佛陀像、菩薩像和聖人像。上面還有一排壁龕,放置著一些較小的雕像。在牆和天花板的銜接處,鑲有一條刻著美麗圖案的簷條,天花板是木製的,上面顏色均勻,全屋煥然一新。

  至於傢具方面,有長檯、長椅、床等等,也都是全新的。長椅上面放著很多墊子,我的床就像一個放滿墊子的長箱。在白天的時候,我可以坐在床上,就著床邊的長檯讀書寫字。

  房間另一面的書架上,放置著我的全部書本——是一大批佛教經典。這些佛教經典,有些是手寫的、有些是印製的。都有硬木板為對面封底,封面上貼著一條錦鍛,上面寫著書名,全書用一條絲帶穿縛著。這些書放置的時候封面都向外,令人一目瞭然。

  我的房間用來睡覺、溫習和練習靜坐,它和另一個房間相通——這個房間專作吃飯和接見客人之用。在這個吃飯見客的房間裡,放著一個高高的寶座,是專為給我坐的,寶座靠著牆,它的兩旁有兩排座位。靠近寶座的座位上,放著厚厚的墊子,這些有厚墊的座位是給重要的客人坐的。其餘的座位,墊子一張比一張薄,最後一個座位連薄墊都不設,只鋪一條毯子。

  我已經五歲大了,僧人們決定要我開始學習。他們告訴我,一位特別的高僧已經接受邀請,即將來到德斯眺,專為來教導我,我覺得非常震驚,因為他們說,我的老師額上有一條疤痕。自此之後,我每天都緊張地注視進入我房間的僧人,心裡帶著害怕。

  終於有一天,亞森(Asang)喇嘛來了。雖然我見到了他額上的一條疤痕,但是我心裡想:「這不是我的老師吧?」因為我想我的老師一定是一個非常嚴厲的僧人,但他卻那麼和藹可親。他手裡握著念珠,微微笑著,與我的秘書談話。

  亞森喇嘛來到的第二天,我就開始上課。

  這天是冬天來臨的第一天,正在下雪。以前,當僧人們在屋頂上把雪掃下來的時候,我和孩子們便把雪造成雪球,互相擲著球;這一天,我聽到外面孩子們玩雪球的聲音,但我卻只能留在屋裡上課,不能參加。

  亞森喇嘛很慈祥,他給了我一塊長方形的陶瓷製品,上面雕著無量壽無量光的阿彌陀佛像,我覺得它很奇妙。他說非常高興能夠當我的老師,因為他很尊敬第十世創巴祖古。

  他開始教我西藏字母,我在第一次的課程裡便把它們學會了,亞森喇嘛覺得很驚奇。

  我同時學習智慧菩薩文殊師利(Manjusri)的咒語和經句。能夠閱讀和寫字並學是不尋常的;因為在西藏通常都先教閱讀,然後才教寫字。

  這個時期,母親比較少來寺院探望我;她起初每隔一天來探望我一次,接著每隔三天來一次,終於有一晚,她來告訴我,她準備回去齊芝村;因為我還是一個小男孩,所以很捨不得並想念她。

  僧人認為我生活在德斯眺不適合,因為那裡有太多事令我分心,所以決定送我到多傑昆宗(Dorje Kyungdzong),第四世創巴祖古曾在這裡的石洞作過六年靜坐。多傑昆宗閉關中心就建設在那個石洞上面,正好對著山上的一個峭壁。

  到達多傑昆宗,要經過成鋸齒形很長的梯級山路,閉關中心的前面部分被柱子架著,柱子陷入山石中間。從屋子的窗外望出去,可以見到美麗的山嶽,彎曲的河流,兩個連接著的山谷,隱約還可以見到遠處德斯眺的煙雲。

  閉關中心下面有一個巨大的山洞,就是第四世創巴祖古當年靜坐的山洞;它的面積非常大,可以養七十隻牛羊。這些牛羊足夠供中心使用;管理牛羊的工作,屬於廚子的家人,他們在山洞中造了一間屋子,住在裡面。

  閉關中心有三十多個僧人正在閉關,要靜坐四年之久,既不出外探訪,也不讓別人去探訪他們。

  他們的靜坐練習是根據印度名師那諾巴所創的方式,而由聰馬斯修定為噶舉學派靜坐的專門技巧。一個有豐富經驗的老師在中心指導閉關僧人們修行。

  雖然一般閉關的時間都是四年,但中心裡面也有一些房間是專為只閉關三、四個月的僧人而設,不過這些短期閉關的僧人,也同樣要遵守長期閉關的法規。

  我在那裡的生活很有規律,早上五時,我和老師一同起床念佛,然後是吃早飯;吃完早飯之後,開始上閱讀課,一直上到中午。中午吃完中飯,有半小時給我休息;休息完畢,學習寫字半小時,然後再閱讀,直到傍晚。

  至於食物方面,種類並不太多,但烹煮的方法卻常常不同;西藏的蔬菜產量非常非常少,奶和肉類成為維持身體健康的必要食品。

  早飯是用非常濃的茶,放入鹽和牛油,再加上糌粑粉和奶油。大約二、三小時以後,我們又可以喝一碗湯,湯由肉、麥、米、麵條、燕麥所煮成,裡面有時也加一些蔬菜。午飯吃的是糌粑——燒麥餅,和一些燒或煮熟的肉類;有時則吃肉餃子。下午的點心是噶茶和吃乳酪以及西藏餅乾(茶整天都可以喝)。到了傍晚時候,吃最後一餐,又再喝些湯。

  有些特定的下午,我們會出外散步,然後在傍晚誦經,我很喜歡和亞森喇嘛出外散步,他會為我講佛陀的故事,也講第十世創巴祖古生前的事跡。我覺得山上的野花和髮香的杜松很迷人。那裡的雀鳥和野生動物很多,黑鳥尤其和善可愛,它們的歌聲到處都可以聽到,還會來寺院的窗前索取食物。

  有些時候,偶然也有閉關的僧人、老師有朋友來我房中和老師談話;我很喜歡他們來,因為他們來了,我便可以暫時停下課程,休息一會。在夏天的時候,我們有時更會集體出外野餐。

  我就這樣地生活著,直到七歲開始,方才改變。

  七歲時,我被帶回了德斯眺。

  這時,德斯眺正在舉行一個盛大儀式:根瓊(Genchung)喇嘛以三個月長的時間,逐日朗誦《甘珠爾》——佛陀的佛教學說。這些佛教學說,都是由梵文翻譯成西藏文的,共有一0八卷。這個朗誦儀式,意在表示這一0八卷佛教學說從此可以被正式學習,普傳大眾。

  當儀式舉行的時候,我不可以閱讀,只可以一面聽,一面練習寫字。

  這時,朗加哲和德斯眺兩個寺院的攝政方丈和我個人秘書,都對我的老師亞森喇嘛不大滿意。他們說亞森喇嘛花太多的時間給我講故事,忽略了正統的學習。

  亞森喇嘛的確使我覺得他就像是我的父親,我們都知道,如果分手,彼此會很想念,但他感到身體太疲乏,需要些休閒,所以,在根瓊喇嘛的朗誦儀式完畢後,僧人們已替我另外找到一位老師時,亞森喇嘛便從此不再教我,我和他這次的分別,令我覺得幾乎比母親的分離更為難堪。

  我的新老師名叫亞富噶瑪(Apho-Karma),他曾經教導過寺院裡的年輕僧人,所以有很多教導經驗,但他的脾氣比亞森喇嘛略差。我的生活程序從此有了改變,課程也比較困難;受亞森喇嘛鼓勵的繪畫課程被終止,寫字課的時間被縮短,閱讀的時間增長。而且晚上還要在酥油燈下記熟課本,因為第二天早上我要正確地把課本內容在老師面前念出來。

  我們回到了多傑昆宗閉關中心,雖然也有閉關僧人來探訪亞富噶瑪,但那些閉關僧人卻與探訪亞森喇嘛的僧人不同,再沒有像以前那樣的談笑了。

  幸而,散步的時間被加長,出外野餐的次數也增多。但新老師非常嚴肅,不過,偶而他也給我講些故事。他對野生動物和花朵不感興趣,我沒有一同遊戲的小朋友,也沒有任何玩具。

  有一次,一個來我房間打掃的年輕僧人告訴我,新春的時候,會有很多煙花和爆竹,我說服他拿一些火藥給我;得到火藥以後,用紙捲成一個爆竹,竟然非常成功,而且沒有被人發現。於是,我計劃製造一種會放出巨響的爆竹;我在房裡秘密進行,這時候,亞富噶瑪來到房間,我匆匆把東西收藏起來,但他已經聞到了火藥的氣味;他當時並沒有處罰我,但從此以後,他時常提起這件事,說我如何頑皮。

  自從亞森喇嘛走了以後,我一直沒有受過體罰,七歲那年,亞森喇嘛曾經使我嘗過體罰的滋味;當他認為我須要被體罰時,他會作一個重大的儀式來實行。他首先會這樣說:「如果要塑造一個鐵像,一定要用鎚子把它的形狀打造出來。」跟著,他會向我跪拜三遍,然後在我身體的適當部位施下責罰。

  就在我偷制爆竹的那個時期,晚上常作一些奇異的夢。我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西洋的東西,但有一夜卻夢見自己坐在一架機械貨車裡;隔幾天以後的晚上,我又夢見一架停在平地上的飛機;在另一些晚上,我更夢見自己走入一間商店,商店裡有皮靴、鞋子、馬鞍、皮帶扣等等,它們都與西藏所有的不相同,這些東西,形狀很是特別。後來,我在外國真的看見這些東西的形狀和我夢中所見的竟然相同,而且很普遍。

  我曾把我的夢告訴亞富噶瑪,他只說:「啊!這是無稽的夢。」

  在我八歲的時候,我學會了怎樣舉行某些儀式,怎樣高速鼓的聲音,怎樣擊鼓,怎樣用鈴和其他樂器。我的佛教課程又增長了時間,要學習佛教歷史和佛陀的生命史。

  我能夠想像佛陀穿著紅色的僧袍在教導他的弟子。

  當我讀到佛陀出生七天後便喪失母親,我似乎在分擔他的痛心。

  我把密勒日巴的傳記讀了很多遍,直到能夠完全記熟,同時也記熟了其他幾個聖人的生命史。

  我最喜歡名師蓮華生上師(Padmas Sambhava)的故事,喜歡讀他怎樣把佛教帶到西藏,怎樣建立第一批佛教寺院,怎樣教授佛學;我尤其喜歡他的和藹仁慈。他對西藏人很親切,當他離開西藏返回蘭卡波裡島(Lankapuri)的時候,他對藏人加持,然後說:「人們或者會忘記我,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我永恆的慈悲,會和你們在一起。」

  我的老師和年長的僧人們,都覺得我對研究佛學有很大的興趣和熱情,因為我時常都問很多問題。他們認為我已經可以學習沙彌的戒律,我也已經在學習一些較深奧的心靈研究學,只是他們都不知道我要到何時才該正式守戒?

  根據佛教的經典,八歲的男孩可以正式受戒成為沙彌;僧人們決定請高僧蔣貢康楚替我舉行授戒儀式。蔣貢康楚仁波切欣然答應,並且說:「他是我自己的老師轉生的,我很高興現在可以幫助和服侍他。」

  德斯眺熱誠地迎接高僧蔣貢康楚的來臨。我記得他是一個矮小的僧人,外表很整潔,做事非常有分寸,帶有一種沈著的幽默感。

  自從第十世創巴祖古去世以後,這是他第一次回到修曼寺,他給我說了很多關於第十世創巴的故事,當他見到第十世創巴的遺物時,非常感動。因為我是第十世創巴轉生的人,他對我特別的友善。

  我受沙彌戒的儀式在月圓日舉行,盧巴多傑和三個年長的僧人參與儀式,我要從此遵守北傳佛教——西藏、中國和日本的大乘佛教戒律,不是守南傳佛教——錫蘭、緬甸和泰國的小乘佛教戒律。

  儀式完畢之後,蔣貢康楚向我訓誡:「從今天開始,你正式進入僧團。」

  跟著,他便對我講述第十世創巴生時如何嚴守戒律的一切,說我成為沙彌,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關鍵,還說我是他所授任最年輕的僧人。他為我解釋了更多關於僧人的戒律並給了我很多開示,然後便離開了修曼寺。

  我開始不再害怕亞富噶瑪了,因為他逐漸瞭解我,我也很喜歡和他到外面散步。

  一個八歲的孩子是非常靈敏的,這個年齡最適宜給他灌輸和培養思想、概念以及知識。所以,在我快滿八歲的時候,我便開始閉關,學習簡單的靜坐。

  我被指導去想像智慧菩薩文殊師利的形象,默想他的各種特別性格,尤其是他超越的智慧,我還要念出他的咒語和經文。我宣誓閉關三個月,除了我的老師和廚子之外,我不接觸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來探訪我;三個月之內完全吃素,不離開閉關中心。

  我的閉關一直維持到三個月以後的新春。

  生活和學習的經驗告訴我,僧人們所有的知識,都是由老師直接傳授弟子的。正如高僧蔣貢康楚教導過第十世創巴祖古,第十世創巴祖古又教導了兩個轉生的蔣貢康楚——一個轉生於八蚌寺,另一個轉生於西清寺(Sechen)。轉生在西清寺的蔣貢康楚指導我靜坐,是我的靜坐老師,轉生在八蚌寺的蔣貢康楚則為我授沙彌戒,他同時給我很多教導和指點。事實上,高僧蔣貢康楚還轉生為另外三個人,不過,那三位與我個人的生命史無關。

  當我九歲的時候,西清寺的蔣貢康楚被請來德斯眺,為我舉行灌頂儀式。在灌頂儀式中,他將教我十三集「修行指導精華」,這十三集珍貴的佛學,是由多位西藏不同學派的祖古所寫的。

  因為外面有太多僧人到訪,蔣貢康楚覺得德斯眺過於擁擠,所以便把灌頂儀式轉到多傑昆宗的閉關中心。

  儀式訂在月圓日隆重舉行;首先向佛壇奉獻禮物,然後全體誦經,最後共同進餐。

  由於蔣貢康楚是一位非常有名氣的高僧,所以很多人都湧來,希望聽他訓話和受他加持。這批人擠在中心外面的山洞裡,人數越來越多,情況很快便像德斯眺一樣壅塞,蔣貢康楚因此完全空不出時間來休息,忽然病倒了,僧人們把他護送到附近一間小屋休養。月圓那一天,他的病還沒有完全痊癒,所以灌頂儀式便改由盧巴多傑代為執行。

  後來蔣貢康楚復原,但他的精神已經較差,只能給僧人作靜坐秘訣的個別指導,我留下做他學生之一。

  當我初次見他的時候,他給我的印象很特別,因為他和其他老師全不相同。他的個子高大,人非常幽默輕鬆,對人和藹,而且很有直觀力,能夠瞭解別人,對於人家的煩惱也很關懷和同情。雖然他這個時候身體不大好,但接近他,可以令我得到難以想像的和平和喜悅。

  他對我說:「我現在是你的老師,以前,你是我的老師。」他很清楚地記得第十世創巴祖古所教導的一切,以及當他還是個小孩子時,第十世創巴祖古對他如何地親切。

  他說他很慶幸能夠傳授我他所接受的學說,正好西藏人常說的「物歸原主」。

  後來,我發覺他所講的每一句話都非常有意義,我每天早上都去見他。有一天,他告訴我:「我看你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與第十世創巴祖古一模一樣。」

  他又說:「現今人們開始改變,世界充滿黑暗和痛苦。」

  他說他那一代很幸運,能夠生活在和平中,非常快樂,並希望我不會有痛苦的遭遇。他要我去西清寺,接受一杯加持的神靈奶;並說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是將來世界的希望,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將來才能在我們的寺院和西藏人的家庭中盛放。

  他說:「你非常明智敏銳,我們每一個人一定要幫助你;尤其是我,要擔起給你灌輸佛教學說和練習一切的責任。」

  有一天早上,他請我去見他。當我剛剛進入他房間的時候,第一道陽光恰好落在我的身上,他說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徵兆。跟著,他教導我一些很高深的學說,我覺得他在教我第十世創巴祖古給他的指導。

  當他知道我能夠毫無困難地吸收他的教導時,高興非常。他告訴我,從此以後,我應該繼續練習靜坐,而如果我有了任何啟示,便應該自己隱藏它,不須要告訴其他人。他並說,因為我還只是個小孩,不能夠長時間集中,應該訂立一個練習靜坐的時間,每天依時練習,他強調我應該跟他學習一些關於祈禱、慈悲和日常生活態度的指導。

  他又說,在尚未認識一座山嶽後面是什麼的時候,是不應該隨便向那裡啟程的。他說我應該知道絕對的真理和相對的真理。他要我在閉關之前先理解痛苦和無常的意義,並且說佛陀釋迦牟尼把法輪轉動的時候,是象徵著深刻的意義的,在修行道上會有三個階段。

  幾天以後,蔣貢康楚說他要走了;他覺得很可惜,不能夠繼續教導我,不過,他來修曼寺的責任已經完成了。

  大家——尤其是我——都很捨不得他離開,因為他對我們有著很大的意義。他時常那樣喜悅,充滿生命力,又那麼會講故事和述說聖人的事跡;他的笑話更時常可以領悟出深刻的啟示,在他談笑的時候,也同時在教導我們。所以,我永遠記得他對我們講過的一個故事:

  他說:「從前,有一個名師叫巴楚仁波切,他不屬於任何寺院,只到處遊歷,沒有隨從,也沒有行李。有一天,他去探訪一位獨自住在一間茅屋裡多年的隱士 ——這個隱士漸漸出名,有很多人去探訪他。有些人去聽他的開示,另一些人去試探他的精神修養和知識境界——巴楚不聲不響地進入了隱士的茅屋。」

  隱士說:「你從哪裡來?你又要到何方去?」

  「我從背後來,我要走向我對面的方向去。」

  「你在哪裡出來的?」

  「地球。」巴楚回答。

  「你是跟哪一個佛教學派的?」隱士又問。

  「佛陀釋迦牟尼。」

  隱士覺得有些迷惑,他看見巴楚戴著一頂白色的羊皮帽子,立刻詢問他:

  「如果你是個和尚,你戴著那白帽幹什麼?」

  巴楚說:「現在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了。看,如果我戴一頂紅帽,格魯派的僧人會看低我;如果我戴一頂黃帽,其他的僧人便不喜歡我。因此我戴一頂白色的,減少麻煩。」他其實是在幽默格魯派寺院僧人戴黃帽,而其他學派的僧人則戴紅帽的事。這話分明在針對寺院與寺院彼此的分別和對立。

  但隱士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巴楚跟著問隱士為什麼要住在這個遙遠和荒野的地方?

  隱士回答:「我住在這裡已經二十年,一直在練習靜坐。現在,我正在練習十全十美的耐性。」

  「好得很!」

  巴楚一面說,一面靠近隱士,像要告訴他一些秘密:「其實像我們這樣的兩個騙子,永遠都不能夠練出十全十美的耐性。」

  隱士從他的座位跳起。

  隱士指著巴楚說:「你說謊!你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不能讓我這個可憐的隱士平和地練習靜坐?」

  巴楚說:「看你現在,你十全十美的耐性到哪裡去了?」

  這真是一個有趣而耐人尋味的故事!

  在蔣貢康楚離開我們之後,大家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美好的東西那樣,十分惆悵;他給寺院加添多麼神奇美妙的氣氛!

  我們繼續跟盧巴多傑學習「修行指導精華」,學習完畢以後,我就回寺跟隨亞富噶瑪學習。

  在西藏,精神修行高的喇嘛最受人敬佩,他們不須要經過僧人的階段便能成為佛教老師或方丈。這些喇嘛遵守「優婆塞」的戒律,實行大慈大悲菩薩道,堅決要普度眾生,使眾生醒悟;最後,他們更會依著「金剛乘」的指示而修行,專心培養和獲取最高真理。

  頂果欽哲(Dingo Chentse)仁波切是一個結過婚的喇嘛,他對最高真理有深入的瞭解,也是第十世創巴祖古的重要弟子,他就是一八一七年出生的著名作家兼教師飲哲(Chentze)仁波切的轉世。

  因為他的修行高深,德斯眺的僧人們邀請他來修曼寺主持「無上瑜伽」的開學授課儀式;這個課程包含了金剛乘教學,共舉行了一個多月。課程授畢以後,頂果飲哲給我作個人的特別指導。我覺得自己很自然地被他所吸引,感覺到他就像是我的父親,所以能夠毫不害羞且沒有猶豫地向他發問一切。

  他很歡迎我,因為我是他老師的再世。

  在我才十歲的時候,他送給我玩具和糖果。他的個子非常高,人很威嚴和瀟灑。不論他做什麼事情,都能處理得十全十美,他甚至比所有我曾遇到的人都優越,辦事能力確實非凡,他的著作高深有力,且是一個詩人,更能把故事講得引人入勝。

  這幾年來,我經常很忙碌,要接見這個喇嘛、那個高僧,和參加種種的儀式,因此,我的學習被疏忽了。雖然我的學習減少,但是對事情的瞭解卻與日俱增,我的一般知識也大大超過了往昔。

  頂果飲哲仁波切給我上私人課程,教我大圓滿法,也教導我第十世創巴祖古和其他老師教給他的學問知識。

  幾個月之後,他離開寺院,令我非常失望,竟然一連多天不想吃東西和溫習。這次的別離,比亞森喇嘛的別離更為令我傷心。

  過了幾天,亞富噶瑪決定帶我回到多傑昆宗閉關中心,並且改變我的課程。他要我向那裡的僧人和居士們訓話和講解佛學,這些僧人和居士中,有一個是拉朵王(Lhathog)的兒子(當第十世創巴祖古被困在監牢的時候,就是經拉朵王的幫助,才使他能從監牢中釋放。)

一九四九年,西藏東部的情況開始變得很混亂。在中國,國民黨與共產黨發生戰爭,勝利的是共產黨。可是,共產黨戰勝的消息並沒有即時進入西藏,西藏拿依舒沙加省的西藏人和國民黨是聯盟,他們因為沒有得到消息,仍舊進軍幫助國民黨。他們還帶一千多隻馬匹、大量的食物、羊毛、衣衫和皮件要送給聯盟者,直到進入中國邊界時,才知道戰爭已經結束,而他們也被迫放棄所有的東西。不料,共產黨竟然乘機以這次事件作出很大的反宣傳。

  他們把西藏人將馬匹、羊毛、食物、皮件等東西交給共軍的場面錄影下來,使它看上去好像是西藏人在向共軍送禮。然後,他們佈置了一個盛大的宴會,叫西藏人參加,再把宴會也錄影了下來,使它看上去好像西藏人和共軍充滿了友誼。

  三個月之後,我們得知三個共方官員來到西藏的積依根多市(Jye kundo)——我們省分的貿易中心。三個共方官員在拿依舒沙加省施行權力,修曼寺就位於這個省分。

  這時,共方並沒有帶軍械,也沒有過分干擾省裡的事務,西藏人與共方也就暫時保持了友善;但是,在內心裡,西藏人仍舊對共方不信任。

  兩個月以後,三個官員中一位最高級的官員對西藏人提出意見:「你們在佛壇上的奉獻,很浪費食物;你們應該多吃些東西,不要把食物貯藏起來。你們還應該瞭解,將來你們不會再擁有現在的自由。」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個高級官員其實和國民黨有關係,他的弟弟也是如此。他弟弟後來被共軍逮捕,他自己則逃往印度)

  就在這個時候,我母親離開了她的丈夫,遷居到德斯眺附近。她替第十世創巴祖古的一個妹妹做制奶工作;她不可以進入我的寺院,但我可以去探訪她。每兩個星期,她會送給我奶和乳酪。大約一年後,我繼父去世,她也就再沒有回過家鄉。

  我十一歲時,因為須要多花些時間在較高深的學習上面,所以被召回德斯眺宣誓遵守菩薩戒律,我這樣發誓:

  在諸佛、菩薩及戒師盧巴多傑的面前,為利有情,我誓得正等正覺。我接受世上一切生物為我的父母,興無緣慈,運同體悲。今後,為了利他,我要實踐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的六波羅蜜和正言、正行、方便善巧、明因識果等等。讓我的戒師接受我成為未來的佛陀,成為不入涅槃的菩薩,直到連一枝草都醒悟佛理的時候。

  宣誓完畢,我沒有返回多傑昆宗,亞富噶瑪帶我到盧巴多傑所主持的閉關中心——德欽邱林(Dechen-Choling),因為我現在要直接跟他學習。

  盧巴多傑的樣子很特別,他的頭幾乎全禿,留著一束尖尖的鬍子,他對法規、戒律、學說的要求非常嚴格,對舉行儀式非常熟練,而且非常精於誦經的藝術。他雖然為人嚴謹,但非常和藹,對人瞭解,他的閉關中心附近,有許多野生動物和雀鳥,他生活得很快樂,多數的時間都在寫作。

  閉關中心位於一座山坡上,下面是一個山谷,前面是更多的山嶽。楊柳和髮香的杜松遍佈長滿青草的山坡。因為這山非常高,所以每天早上山谷都被雲層所籠罩,盧巴多傑有時叫山谷做「雲霧的花園」。我因為環境改變,很是高興,亞富噶瑪也很喜歡德欽邱林。

  盧巴多傑獨自住在一個美麗的山洞裡,山洞的前端圍了牆,間隔成一個房間。他把房間的牆塗上柔和的淺橙色,在牆上貼著從書本上剪下來的細小圖畫和一些版畫,他還在牆上裝上一些櫃子安放東西。房間裡有一個佛壇,是用雕刻過的石頭砌成的。他有很多裝飾品,都是精巧的佛教物品,他准許我拿它們來賞玩。山洞裡有一個完整的廚房,因為盧巴多傑喜歡自已照顧自己。山洞的洞口有很陡的石級,這裡距離閉關中心有一小段路程。

  通常,只有四個僧人住在閉關中心,閉關四年。但中心附近有幾座屋子住有十五個僧人,每天到中心學習課程。

  山嶽後面建有一間尼寺,有四十多個尼師在那裡閉關,這尼寺也同時是教導居士們的地方。

  在德欽邱林,亞富噶瑪把我升了級,學習一些較深奧的學說,他同時教導我詩詞藝術;盧巴多傑則教我佛教的形而上學。他認為我應該開始學習「四加行」——前行功課。這種前行功課是學習「金剛乘」的學說和修行前必須做到的。前行功課包括:

  (一)十萬次大禮拜。

  (二)念十萬遍「三皈依」。

  (三)念十萬遍「金剛薩埵」咒語。

  (四)做十萬次獻曼達。

  最後,念十萬次「上師相應法」的咒語。

  在此同時,要作五種默想:

  (一)人身難得,佛法難聞。

  (二)諸行無常,諸法無我。

  (三)如是因、如是果。

  (四)明白苦諦。

  (五)須要虔誠投入。

  前行功課對我有很大的影響:我住在中心裡,一面研究這些學說,一面勤練靜坐,開始發展出更深的理解力,這對我即將要面臨特殊生活有著很大的幫助。

  有一天,當我正在跪拜和實習靜坐的時候,我的秘書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就快來到我們的寺院。

  三個月前,我就曾經聽說有幾隊共軍軍隊駐在積依根多市。但到目前為止,他們一直都沒有離開那個市鎮。

  秘書又告訴我,有人得到消息,中國共軍已經到達朗加哲,不過由於朗加哲離開德斯眺有三天路程之遠,所以這個消息還沒有能夠證實,也不清楚朗加哲的寺院究竟還存不存在。他是專為這些消息來報告我的。

  中國共軍這種突然的舉動,顯示他們可能有意想以武力佔領整個西藏。既然我們已經被中國共軍所控制,只有密切注意他們的一切,也擔心他們會不會毀滅我們所有的市鎮和寺院,並逮捕所有重要的西藏人。

  我們召開了一個會議。

  不久,我們又接到第二個報告:共軍經過市鎮和寺院,完全沒有作出任何干擾。報信人還帶來一張共軍四處散發的傳單,上面寫著:「紅軍是來幫助西藏人的,不會損害藏胞,同時還會尊敬西藏的宗教和封建制度。」傳單上有共軍司令的簽名。

  中國共軍表面上雖然不像會對我們不利,但是我們還是決定把寺院中所有寶貴的東西藏到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以備一旦形勢有變,我們須要逃走的話,便可以逃走,同時,交通工具也開始著手準備,我的秘書隨後便重返德斯眺去了。

  以後一連幾天,一切都很平靜;只有牧人們見到中國共軍在夜間帶著燈火,成一路縱隊經過鄉村。

  一天早上,亞富噶瑪到外面去撿拾木柴,見到山谷四周都有共軍的營火煙霧升起。他等我靜坐完畢,在吃早餐的時候,才告訴我這件事,太陽出來以後,我在外面首次看到遠處有共軍,他們的背包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生光,排成一路縱隊,正在離去。

  來到閉關中心探訪的人對我們說:他們看到中國共軍總付錢購買所需要的東西,那些共軍看上去好像都很憔悴,缺乏糧食,但卻有很多錢。

  共軍隊伍向昌都(Chamdo)行進,當他們經過拉朵市的時候,一個英勇的西藏官員——麥查地班(Muja Depon)——以他的軍隊攔阻共軍,但共軍只把西藏軍隊推開,便繼續進發。

  共軍曾經叫修曼寺的僧人替他們引路,但修曼寺上下都不放心,所以並沒有幫助共軍。

【書籍目錄】
第1頁:中文版序 第2頁:登位
第3頁:修曼寺的開創 第4頁:德斯眺和朗加哲
第5頁:我在德斯眺的童年 第6頁:踏上第十世創巴祖古的後路
第7頁:我去跟隨老師 第8頁:死亡、責任和一個啟示
第9頁:多方面的鍛煉 第10頁:達賴喇嘛的探訪
第11頁:康巴人民的抵抗 第12頁:寂寞的職責
第13頁:避難伊始 第14頁:我們是否一定要逃走
第15頁:應該去印度 第16頁:難民在逃
第17頁:困難的旅程 第18頁:多天的危機
第19頁:重要關頭 第20頁:越過喜瑪拉雅山
第21頁:在西方種下佛法——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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