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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合十:當代佛門真相(佛教小說) 趙德發

《雙手合十》第四章

[日期:2011-04-05]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趙德發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那年的夏天異常悶熱,整個明洲城就像進了蒸籠。按慣例,通元寺僧人要在每天晚上坐香參禪的,可那些日子大家坐一會兒全身便嘩嘩流汗,連身下的蒲團都被濡濕。鑒於此,法澤老和尚便下令取消晚香,讓僧人們在院中乘涼。這時,城中高音喇叭的鼓噪讓他們聽了個一清二楚。起初,他們認為這是俗界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便把廟門關緊該幹啥幹啥。但後來的一天,廟門外突然有了無數人的呐喊,接著廟門被砸得咚咚作響。僧人們慌了,都問老和尚怎么辦,老和尚卻說:“諸行無常。情世間有生老病死,器世間有成住壞空,佛門的又一次劫難到了,誰也擋不住的。”說罷,轉身去了後院的方丈室。僧人這時眼睜睜地看著廟門被砸開,看著大群戴紅袖箍的年輕人沖了進來。休寧清清楚楚地記得,首先沖進來的是一個高個小夥,打著一面紅旗。他可能練過武功,竟然在大雄寶殿前的空場上翻了一串空心跟頭,那面紅旗也隨著他滴溜溜打轉兒。他翻完跟頭,又一個劈腿大跳,越過十二層台階站到大殿門口,高喊道:“明洲市破四舊紅衛兵戰鬥隊,勝利占領宗教迷信的大本營通元寺!戰友們,讓我們動用無產階級的鐵拳,開砸!”紅衛兵一窩蜂湧進大殿,把他們手中的鐵錘鐵鎬鐵釺搗向裏面的一切。供桌粉碎,木魚粉碎,大鼓粉碎,東西兩廂的十八羅漢像粉碎。鐵鍾銅磬雖然一時砸不碎,但在紅衛兵的打擊下胡亂鳴響。接著,紅衛兵們圍到了佛像前面,商量怎樣把這高高大大的東西放倒。正在這時,釋迦牟尼佛的肩膀上突然冒出了一個人頭,那是通元寺的首座和尚歸一。歸一是從佛像後面爬上去的,他爬到佛的肩膀上大喊:“誰動佛祖,我就濺他一身血!”還是一群孩子的紅衛兵被他的氣勢震住,揚起一片小臉兒愣愣怔怔地看他。而這愣怔也僅僅是一會兒,那個高個小夥又揮舞著紅旗喊:“大家別怕!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這個反動和尚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紅衛兵們被他鼓動起來,將手中的鐵家夥一齊向佛像基部砸去。很快,基座掏空半邊,佛像岌岌可危,休寧大喊:“首座,你快下來!快下來!”然而歸一卻緊緊抱住佛的一只耳朵,一動不動。終於,佛像前傾,轟然倒下。人們跑到院中躲避,卻發現日月無光,喘氣艱難,原來是大殿裏竄出來的塵灰飛飛揚揚,遮蔽了整個寺院。等到塵埃落定,紅衛兵再去大殿清理時,發現紅衛兵被佛像砸死三個,血流遍地,而那個歸一和尚卻找不到了。這一奇事在明洲城不脛而走,讓無數人心生怵懼。寺中僧人也是暗暗稱奇,只想那歸一在佛像傾倒的一瞬間跳下來,從後門跑走了,但他後來卻再沒露面。直到 “文革”結束,原來的僧人重回通元寺,歸一也是沒有出現。為了紀念他,法澤老和尚率全院僧人為他隆重地做了一場法會,還在早晚上殿時將首座的位子一直空著,在禪堂給他留了一個單位。

  ……紅衛兵依然大無畏地橫掃一切。他們將三個紅衛兵的屍體抬回去,宣布他們是無產階級革命烈士,隆重地召開了追悼大會,而後又來到廟裏。這一次,他們是要將僧人掃地出門,讓他們回歸社會參加勞動。有家的回家,無家的安排到市區居委會,由他們監督改造。紅衛兵從明洲監獄拿來了犯人們穿的號衣,讓他們當場換上。僧人覺得穿這號衣是奇恥大辱,都不願換,紅衛兵就揪過法澤老和尚,讓他帶頭。法澤站出來,雙手合十念幾句佛號,而後脫去僧服,換上號衣,高聲念出了幾首詩偈:

  雪後始諳松桂別,雲收方見濟河分。不因世主教還俗,那辨雞群與鶴群。

  多年塵事漫騰騰,雖著方袍未是僧。今日修行依善慧,滿頭留發候燃燈。

  形容雖變道長存,混俗心源亦不昏。更讀善財巡禮偈,當時何處作沙門?

  休寧看過《景德傳燈錄》,知道這詩偈是唐武宗滅佛時,龜洋慧忠禪師所作。第一首是說,正如雪後方知松桂高潔,雲霧散去方見濟、河分流一樣,正因遭遇劫難,方顯道心之真偽。第二首是說,平常時,自己雖著僧衣而不能進取,而今雖然蓄發還俗,但還要堅持修行,等待著接續佛焰。第三首是說,形容雖變,但求道之心應該更加堅定,你看當年善財童子所禮拜的五十三位善知識,有幾個是出家之人?

  號衣一穿,眾人星散。這是方丈的臨別贈言呢!休寧和其他僧人一個個學了老和尚的樣子,將衣服默默換上。紅衛兵將僧衣扔成大堆,付之一炬。在滾滾濃煙裏,全體僧人被押解出寺,發落到各個地方……

  休寧回到了他的村子孟家浜。村邊的那片湖水照出他的藍色囚服,高高的蘆葦用葉子劃著他的光頭,讓他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為尷尬最為屈辱的一個。市裏的紅衛兵把他交給村裏的紅衛兵,接著就回去了。村裏的紅衛兵對他說:你要好好改造,脫胎換骨。休寧聽到“脫胎換骨”這個詞心中百味鹹集。他想,在寺中修行是為了脫胎換骨,而還俗回村還要脫胎換骨。這脫來換去的,真叫一個世事無常。

  他的父母健在,對兒子的回來十分欣喜。母親說:“當年送你出家是因為你有病,還佛一個大願,現在你回來,是那願已經還完了,你就老老實實做個俗人吧!沒過幾天,老太太就張羅著給他找媳婦。”休寧說:“娘,這事萬萬不可!我雖然回家,可修行還不能斷。”母親說:“你在家還修行個什么。”休寧說:“只要心中有佛,不分出家在家。”娘見兒子態度堅決,就暫時打消了主意。沒料想,過了幾天村中又回來了一個僧人,法號本善,俗名叫孟慶晏,是休寧的兒時夥伴。這孟慶晏回家沒過三天,就娶了一個大姑娘。村裏人問他,當新郎的滋味怎么樣?孟慶晏咧著大嘴笑道:“蠻好蠻好!”休寧讓他氣得不輕,這天見了他就問他為何這么快就破戒,孟慶晏說:“人隨王法草隨風,人家不讓當和尚了,咱就老老實實當個俗人唄!”休寧心想,你隨風,我可不隨,我偏要當一棵迎風挺立的鐵樹!他不理會母親的嘮叨,白天去生產隊幹活,夜晚在自己住的廂房裏依然參禪念經。

  然而,這樣的生活沒過上半月,村裏的紅衛兵頭頭孟慶標領一幫人找到了他,讓他以孟慶晏為榜樣,結婚成家。休寧說:我不想那樣。在縣城上過中學的孟慶標說: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是你服從不服從改造的問題。你既然回了家,如果不徹底還俗,和廣大革命群眾過同樣的生活,就證明你還是“文化大革命”的對立面,就證明你骨子裏還對“文化大革命”持反對態度!一聽這話,休寧只好緘口不語。接著,孟慶標問他到底娶不娶老婆,休寧搖頭。紅衛兵頭頭火了,說:“別再搖你的驢頭,再搖我們就會把它砸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休寧只想他們以後會來砸他的驢頭,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第二天孟慶標竟然帶著大群紅衛兵,敲鑼打鼓過來,先在他住的廂房貼上毛主席像和紅雙喜,接著從人群中扯出一個女人當眾宣布,經紅衛兵組織研究決定,派貧農社員周玉枝同志給孟廣昭為妻,同時對他進行監督改造。

  周玉枝當時三十二歲,丈夫孟廣三已死去兩年,無兒無女。那天,紅衛兵和圍觀村民嘻嘻哈哈地離去之後,周玉枝挽挽袖子就下了廚房。休寧的母親喜得合不上嘴,說:哎喲喲,紅衛兵真是辦了件大好事,叫俺有了這么個好媳婦!謝天謝地,謝菩薩謝佛!休寧卻一直在廂房裏結跏趺坐,他知道自己面臨一場萬分嚴峻的考驗。他自幼出家,師父法澤經常向他講戒,五戒,八戒,十戒,直至他成為一個真正的比丘之後的二百五十戒。師父講,佛門戒律雖多,但最根本的是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而持此幾戒,哪樣最難?為斷淫欲也。六道眾生,其淫欲心與生俱來,並由此有了生死輪回。要了生脫死,就必須斷淫。淫心不除,塵不可出。《楞嚴經》講:若不斷淫,修禪定者,如蒸砂石,欲其成飯,經百千劫,只名熱砂。休寧聽懂了這些,心想:出家為僧,一生修行,到頭來卻蒸出一鍋熱砂,那可是天大的笑話!於是,他成年之後時刻小心,不讓那淫欲之心萌生。然而那顆種子的生命力卻太強大了,一旦發芽就像那雨後春筍,簡直能掀翻一塊塊巨石!有許多個夜晚,他想睡睡不成,爬起來打坐也是心緒不寧,只好去請教師父。師父教給他一個辦法:去院中抱一塊大石頭,繞著塔轉圈子,直到心身俱乏。後來的許多個夜晚,他都按照師父的教導,抱一塊大石頭,繞著那座高高的佛塔轉呵,轉呵,直到累極了,才回到禪房倒頭睡下。在他血氣方剛的那些年,他的每一件僧衣最先破的地方都是前襟……再後來,他將入中年,禪定的功夫增長了許多,制服淫心便容易了一些。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場浩劫,卻把一個女人直接送到他的面前。但他想,我只要守住真如本性,心不隨境轉,誰對我的清淨戒體也無可奈何。

  然而他終於沒能守住。那天晚上,周玉枝從廚房端來飯菜,放在他的面前,說道:“吃飯吧。”休寧不作聲,安然不動。周玉枝就到床邊默默地坐著。坐了一會兒,天黑了,蚊子起了,她便拿起蒲扇又煽又打。休寧恪守不殺生的戒律,坐在那裏任由蚊子叮咬。周玉枝說:“奇怪,你難道不招蚊子?”說話間點上油燈,到他跟前察看。見他臉上掛了好多只蚊子,而且都吃得肚子黑鼓鼓的,遂疼惜地說:“你看你看,怎么也不知道打一打呢?”接著放下油燈,張開雙手,去他臉上懸空拍打。休寧急忙開口道:“不要殺生!”周玉枝“哧”地一笑:“它吸你的血你還不殺它?當和尚當傻了吧?”休寧不理會她,依然端坐在蒲團上默誦“念佛是誰”的話頭。周玉枝也不再說話,只是拉過一個小板凳與他面對面坐著,揮動著蒲扇給他煽風趕蚊子。休寧從沒有和女人離得這么近,從沒有感受女人施予的這般溫柔。他身上一下一下地清涼,體內卻是一陣一陣地燥熱。他知道自己與之征戰半生的那個邪魔又在蠢蠢欲動,知道如果不趕快把它降服自己就將一敗塗地。他決定離開女人,就放下盤起的腿子,想爬起身來,女人卻用蒲扇將他的腦袋輕輕一打:別動!休寧便停止了動作。那周玉枝輕輕一笑,還是搖著蒲扇給他煽風趕蚊子。休寧這時看見,燈下的周玉枝滿臉嫣紅,俊俏得很。而她每揮一下扇子,那雙乳便在薄薄的夏衣下一悠一晃。休寧感到一陣暈眩,急忙轉過臉去,又要起身。這次周玉枝又用蒲扇將他一打:“老實!”休寧只好再盤起腿子,閉目不動。周玉枝再搖一陣扇子,突然將手停下來,顫著聲音道:“你還記不記得白天孟慶標說的那話?”休寧睜開眼問道:“什么話?”周玉枝將一雙杏眼直盯著他說:“他讓我來改造你,你說你接受不接受吧。”休寧正思忖如何回答,卻見周玉枝將扇子一扔,張開雙臂猛地撲來。她騎跨在他的腿上,將他緊緊抱住,一張嘴去他腮上急促地親了起來。休寧一邊推她一邊說:“使不得使不得!”周玉枝卻說:“改造你改造你!”接著把他推倒在地,撕開了下衣。恍惚間,休寧覺得自己一下子進了地獄。那地獄發著大水,燒著烈火。大水漫溢,烈火熊熊,很快就把他沖垮,把他烤化。他在恍惚中醒過來,明白了這種改造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他將周玉枝往身下一推,起身跑到院裏,向著西方“撲通”一聲跪倒:佛祖呵,弟子犯了大戒,弟子向你懺悔!……

  再後來,他便經常向佛祖做這樣的懺悔。一年後,周玉枝生下了一個女兒。他想自己這一生本來打算通過修行跳出生死輪回,沒料想人到中年又犯了色戒,讓一個新的生命到這世上受苦受難。他愧疚萬分,給女兒起名叫“懺懺”。六年後二女兒出生,又讓她叫了“悔悔”。

  不過,從俗人的眼光來說,周玉枝也真是一個好女人。她孝敬公婆,疼愛丈夫,對兩個閨女更是像母雞護雛一般。她多次對休寧講,自己頭些年命不好,出嫁剛剛兩年就做了寡婦。後來時來運轉,遇上了休寧還俗,紅衛兵把他倆撮合在一起,才讓自己又有了男人有了孩子。那孟慶標後來去城裏參加武鬥被人打死,周玉枝每提起他都流淚歎息,說那么一個好人,怎么說死就死了呢。休寧本來還痛恨孟慶標毀了他的操行,但經不住後來周玉枝一次次地這么說,心裏便也覺得孟慶標這人不壞了。他感受著女人的溫柔,感受著兩個孩子的可愛,那份懺悔之心漸漸地變淡變無。即使對女兒喊著“懺懺”、“悔悔”,他也像別人叫孩子“蘭蘭”、“桂桂”一般平平常常,沒有什么別的感覺。

  他還俗後的第十二個年頭,師父寄來的一封信把他塵封了多年的道心又重新喚醒。法澤老和尚說,國家落實宗教政策,通元寺佛光重開,問他願不願回去。他一下子想起了當年在佛前發的大願: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決定再次出家。得知他的想法,周玉枝苦口婆心地勸他,留他,兩個小丫頭也抱著他嚎啕大哭。看看她們這個模樣,想想自己走後母女三個的艱難,他也心中躊躇眼中流淚。但他再看看師父的來信,又恨不得立刻穿上僧衣再回通元寺,繼續過那種暮鼓晨鍾青燈黃卷的僧伽生活。周玉枝見攔不住他,便去請來了孟慶晏。那個孟慶晏勸他: “咱們別回寺廟了,就做個在家和尚吧。現在上級管得松了,咱們可以在鄉下趕經懺。周邊村子有人死了,咱去喪主家把毗盧帽一戴,把袈裟一穿,不照樣做法事么。這樣有人敬著,有錢掙著,回到家裏還有老婆孩子熱熱乎乎,多么好哇!”休寧說:“身為俗人,還借佛吃飯,我可不造這惡業!”孟慶晏只好赧顏而退。

  那年的冬天,他終於在一個早晨悄悄離家,去了明洲城通元寺。到那裏看看,原來的僧人已回去一半左右,他們多數都曾在家中娶妻生子。私下裏說起這事,他們都紅著臉搖頭道:沒法子,身不由己呀!可是,當休寧得知師父十二年間受盡屈辱卻始終沒有破戒,心中便生出大慚愧,到師父那裏長跪不起,涕泗交流地懺悔。師父說:“大劫來時,佛都不能自保,何況弟子。再說,你還俗是出於被迫,娶妻也出於被迫,情有可原。而今你拋卻妻女再度出家,可謂道心尚存,佛緣未斷,如發心修行,唯佛是念,一樣能轉染為淨,成就道業。”聽師父這么一說,休寧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但家有妻女,自身曾染,這畢竟是事實。每當想起這,休寧都是慚愧莫名。所以,他就在修行上格外用功,二十多年來一直是過午不食,一直是晝夜打坐“不倒單”。

  師父在新千年到來的那天夜間圓寂。那天晚上整個世界都在激動,就連明洲城上空也砰砰地炸響各種各樣的煙花,將通元寺照耀得如同白晝。這千年之交是西曆所規定,與西方另一教主有關,僧人們並不太在意,但那滿天的煙花卻擾亂了一些僧人的禪心,讓他們從蒲團上爬起來,從禪房裏走出來,散亂地站在院中仰臉觀看。

  休寧也出來看了一會兒,他想,看世人的興頭,西曆2000年似乎意味著大轉折,大跨越。那么,與2000年對應的佛曆2544年會意味著什么呢?

  他當時沒想到,佛曆2544年,他沒有了師父。

  就在寺廟外的煙花終於放完的時候,師父的侍者突然急急過來,讓眾人速去方丈室,說老和尚有事交代。大家跟他去後,只見老和尚穿著整齊,坐於禪床,神態不同尋常。監院師了悟走上前問:“師父,你把大眾召來,有何見教?”老和尚開口道:“時辰到了,我該走了。”眾人聽了這話大驚,一齊跪倒在地,有的還涕泣作聲。老和尚說:“你們不必驚慌傷感,誰也有這么一天的。幻身非有,涅槃寂靜。只是老衲與各位同住通元寺多年,可謂因緣和合。今日臨行,不勝感激,請受我一拜!”說著,他從禪床上下來,跪在了眾人面前。眾人受此大禮驚詫莫名,急忙連連叩頭還禮。

  幾位執事僧去把老和尚攙起,複又跪倒,流淚請老和尚說法訓眾。老和尚向幾十位僧人看了一圈,而後一字一頓鄭重說道:

  以戒為師,謹防獅蟲!

  了悟扭頭向眾人發問:“各位記住了嗎?”

  眾人噙淚齊聲道:“記住了!”

  這時,老和尚收腿上床,結跏趺坐,閉目不再作聲。

  休寧擦一把眼淚說:“師父,請留偈。”

  老和尚也不睜眼,卻清清楚楚說出了這么四句:

  法澤被法澤,混世八旬多。

  赤身歸西日,欣然聞棒喝!

  休寧說:“請問師父,此刻是哪位祖師施以棒喝,都做了些什么開示?”

  師父不答,默然端坐。一刻鍾之後,他幽幽吐出一口長氣,臉上的皺紋一緊,接著舒展開來,竟像嬰兒一般光滑。休寧去試試鼻息,一絲也感覺不到,便知師父已經走了。

  法澤老和尚沒留下如何處置自己遺體的囑咐,通元寺執事僧經向省、市宗教局和佛協請示,決定按常例去辦。將老和尚沐身更衣,封入靈龕,供奉在天王殿上做了三七二十一天法事。期間,來吊唁的官員、僧眾和護法居士絡繹不絕。老和尚荼毗的那天,先是舉行了有上千人參加的追悼法會,而後,老和尚的嗣法弟子、諸山長老、大德法師和護法居士護送靈龕去了城外簡山上的僧人化身窯。一路上白花滿地,佛號震天。到化身窯,安放了靈龕,唱頌完畢,簡山普照寺方丈法杲老和尚顫顫巍巍走上前去,贊頌法澤一通,擲杖說法:“藏身寂滅鄉,念念不彷徨。迥脫根塵界,悠然趨樂邦。”最後,他接過侍者遞來的火把,對著安放在化身窯內老和尚的靈龕,高聲道:“燒”!伴隨著聲聲佛號,伴隨著弟子們無盡的祈禱,一縷青煙從柴堆上升起,向虛空飄去。

  通元寺的全體僧人和一部分居士在這裏守候了一夜。次日清早,他們到化身窯裏取出老和尚的骨灰,分成三份細心分撿。休寧撿著撿著,手邊突然出現圓滾滾的一顆。他撚掉灰塵,那物變得晶瑩剔透,好看得很。他萬分欣喜地道:“看,這不是舍利?”在場的弟子們看了都說是,無限欣喜地繼續分撿,最後共得形狀各異的舍利十九顆。休寧算了算,師父的親傳嗣法弟子在場者正好十九人,就向了悟建議每人分給一顆。了悟說:“就照你說的辦。這是師父上人一生修行功德的凝結,是師父上人慈悲眾生的垂示,咱們畢生珍藏吧!”十九位弟子手捧舍利,向師父的靈骨再三叩頭致謝。

  後來,休寧把那顆舍利子供奉在禪房裏,經常一邊看一邊想師父留下的遺教。“以戒為師,謹防獅蟲”,師父說得多么好哇!佛祖滅度前曾教示弟子:以戒為師,守戒即遵師訓,如臨師遵教誨。如不持戒而犯戒,如同違背師訓,當不得度也。休寧想,佛法的總綱是戒、定、慧,而戒為基礎。攝心為戒,戒能生定,定而發慧。戒律是僧眾法身慧命的鎧甲,修行是一人與眾魔作戰。眾魔是誰?是貪、嗔、癡三毒和財、色、食、名、睡五欲。不嚴格持戒,不遠離三毒五欲,就不是一個真正的比丘。師父生前多次講過:寧可守戒而死,不可破戒而生。臨終,他又用一個“戒”字囑告眾人,可見用心良苦。

  獅蟲更要謹防。以前釋迦佛住世之時,魔王和佛陀鬥法,佛用定力勝過魔王的神通力,天魔波旬對佛說:“我現今雖然沒有辦法勝過你,可是將來,你的弟子定力不夠、知見不正之時,我就混入你佛門寺廟中,披佛袈裟,現比丘僧、尼之相,穿你們的衣服,吃你們的飯,然後毀滅你們的正法,敗壞你們的戒律,到時候,看你能把我怎么辦?”佛陀很感傷地說:“如果到末法之時,你和你的魔子魔孫要這樣做,那我也沒辦法了。”那些混入佛門,借佛吃飯、敗壞佛法的人就是獅蟲。僧團這頭獅子,如果有眾多獅蟲附體,吸血噬肉,那它怎能在世間展大威風,現大無畏?

  師父告誡謹防獅蟲,獅蟲果然出現在通元寺。法澤老和尚荼毗後,市佛協馬上派人到通元寺召集兩序大眾,建議由省佛教協會副會長、市佛教協會會長、簡山普照寺方丈法杲老和尚同時住持通元寺。眾僧覺得法杲老和尚德高望重,通元寺沒人能與其比肩,都表示同意。他們沒有想到,法杲老和尚在通元寺搞了個晉院儀式,此後很少再來,只從普照寺派過來三個執事僧。這三位一個做監院,一個做維那,一個做知客,把通元寺的大權全部攬了過去。後來休寧聽別人說,讓法杲在通元寺掛名方丈,讓普照寺知客明心來做監院,這是市裏一位領導的旨意。那明心多年來借知客身份,在社會上廣泛建立關系網,尤其是與那位領導的關系特別密切。

  明心來通元寺召集僧人開會,首先咧著大方嘴宣布,從當月開始,通元寺僧人每月單金為三百六。這讓一些僧人興奮起來。他們原來每月只有九十元,現在一下子漲這么多,讓他們沒有想到。但明心接著講:“大家也要明白,今後錢拿得多了,活也得多幹。通元寺地處繁華鬧市,有地理優勢,不像普照寺在城外山上,香客去很不方便。可你們過去看不到這個優勢,故作清高,實在可惜了這一方寶地!坐禪坐禪,一天到晚當黑漆桶,做活死人,到頭來能有幾個開悟成佛?還不如多做一些法事,滿足人民群眾的需要,也增加寺院收入。這叫‘雙贏’,‘雙贏’你們懂不懂?”

  法澤老和尚在世時,通元寺一般不做經懺,至多在早晚上殿時捎帶著給人打幾回“普佛”,水陸法會、蒙山施食、放焰口等等從沒做過。他說,做法事第一妨礙修行,第二散亂僧心,弊大於利。老和尚還多次講他民國初年在高旻寺住,他的師父、高旻寺方丈來果老和尚堅決不做經懺佛事,率僧眾一味閉門清修,曾有施主出四萬大洋讓其做水陸法會,他也不為之所動。法澤老和尚說,他就是要步先賢後塵,寧坐蒲團凍餓死,不做人間應赴僧!

  所以,法澤老和尚的一些徒兒徒孫就不懂“雙贏”的道理。在開罷會的第二天,以了悟為首的十幾個僧人去祖師殿痛哭一場,然後淒然離去。

  休寧當時也想隨他們走。但他想,如果都走了,誰在這裏供奉師父的亡靈?再說,在通元寺住了幾十年,實在也舍不得離開,就帶著幾個徒弟繼續留在這裏。

  通元寺的僧人減少,明心很快從別的寺院引進了一批。這些人多數僧格較差,聚在一起談論最多的就是各處寺院的單金數額,有幾位還在自己屋裏抽煙喝酒。休寧氣憤地想:再怎么缺人,也不能讓這些“馬溜子”進來呀!

  經懺活動開始了。因為通元寺原住僧人多數不會唱,就先為本城一個大老板做“萬佛寶懺”,禮懺萬名佛祖,祈禱他全家平安、增福增壽。這種法會基本上不用唱,只是天天上殿念《佛說佛名經》。那經書上有萬佛之名,念一個佛名,就禮拜一次。到了傍晚,有些僧人吃不消了,跪下難,起也難,幾個小青年還齜牙咧嘴作痛苦狀。但下殿時齋主發給每人一個紅包,內裝兩張十元票子,讓他們感到了一些安穩,於是又在第二天繼續念佛禮拜。過了幾天,眾人累得厲害,經聲佛號變弱,齋主將每天的紅包加到了三十。此後,又加到四十,五十,六十。半個月後法事結束,每人得的紅包正好是八百。有的就說,唉,得這么些錢,跪腫了膝蓋也值!

  但有人樂極生悲。一位老僧平生沒摸過這么多錢,放在哪裏都覺得不安全,老怕丟了。別人說,你存到銀行就好了。可他存到銀行之後,一有空就跑去問那錢還在不在。銀行的人讓他問煩了,就打電話給“110”,讓警察開車把老僧送回通元寺,這成了明洲一大新聞。此後,這老僧還經常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吆喝:錢呵!錢呵!明心知道了便讓人趕快追回。一個老僧跑,一群和尚追,這經常出現在通元寺門外大街上的場景又成了市民的談資。再後來,明心只好把老僧鎖在屋裏。老僧被鎖進屋裏更加著急,一天到晚趴在門縫向外嚎叫:錢呵!錢呵!

  其實,僧人們在法事中得的是小頭。他們聽說,一場萬佛寶懺,那老板給了明心十萬。這天,僧人們吃驚地看見,有一輛嶄新的轎車從寺外沖進來,開車的正是當家和尚明心。明心下了車,一邊晃著手裏的鑰匙一邊跟大家講,這車是奧迪A6,剛在市裏買的。現在全國許多寺院都有好車,咱們通元寺也不能落後。弘揚佛法的需要嘛,與時俱進嘛,對不對?

  休寧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對徒弟慧昱說:“什么叫作獅蟲,現在明白了吧?”

  當家和尚開著奧迪A6頻繁外出,攬來了更多的法事。但那些法事上的唱念十分複雜,通元寺僧人多數不會,明心罵他們“不學無術”,是一群“行屍走肉”,下令取消晚課,讓大家跟著維那師學習。休寧大為吃驚,說晚課怎么敢取消呢?早晚禮佛,這是僧人最重要的事情。他找明心提意見,明心卻說,你老老實實學會唱念,佛菩薩就高興了,這不比做晚課還強?

  對休寧來說,更嚴重的事情是他的修行受到了妨礙。他年事已高,做法事期間累得厲害,到了晚間一坐上蒲團就起昏沉。法事結束後,因為廟裏的事情讓他煩惱,打坐時心緒很是不寧。他想:現在念佛的是誰?是一個經懺客,是一個應赴僧,是一個師父的不肖子孫了!

  經過緊張的突擊學習,僧人們大體上學會了水陸法會的禮儀和唱念,當家和尚決定做上一場。齋主是溫州一個大老板,明心向他要十八萬,他幾次殺價,最後定在了十六萬。同時明心向他講,另外要准備六到八萬和師父們“結緣”。做水陸法會要七八十人才夠,而通元寺只有四十來個,明心就從普照寺調來一批,從外面請來一批。

  開壇的頭一天,寺裏寺外遍插彩旗,高高掛起紅布橫幅,橫幅上寫著“建啟十方法界四聖六凡冥陽兩利水陸普度大齋勝會道場”。大殿山牆上,貼出了法會文疏,由十幾張整張的大紅紙拼接而成,上面寫明了此次水陸法會的目的:為亡者超度,為生者祈福,為車輛保險。亡者的名字有一大串,生者的名字有一大串,車輛的牌號也是一大串。僧人們數一數,那車號總共十七個,不禁驚歎齋主的富足。有的僧人就猜度齋主“結緣”能給多少紅包,從外寺過來的有經驗者說,七天下來,估計少不了千兒八百吧。不過,在內壇會拿得多,因為能和齋主親近。

  大家便去看客房前貼出的各壇人員分工名單。外壇有:大壇二十三位,法華壇七位,淨土壇七位,楞嚴壇七位,諸經壇七位,華嚴壇七位。內壇,則只有七位。休寧看看自己被分到了大壇,便知自己是年老體弱不被重用了。他看看內壇名單,見裏面有一個“本善”。他記得,和他本村的孟慶晏法號就叫本善,但他“文革”中還俗,後來沒再出家,這個本善不會是他吧?

  休寧沒想到,第二天淩晨開壇,眾人在大殿前集合,有一位老僧主動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借燈光仔細一認,這人正是孟慶晏。他問:“你什么時候又出家啦?在哪個廟?”孟慶晏一笑:“我出個鬼呀。我還是在家幹。你們這裏人手不夠,聽說我熟悉業務,就請我來幫忙啦!”

  “熟悉業務”!雖然是一個假和尚,可是因為“熟悉業務”,也堂而皇之地站到佛前了!我怎么能與這樣的人為伍?

  休寧聲稱自己肚子疼,立刻回自己的禪房躺著。明心聽說後過來罵他:“關鍵時刻掉鏈子。什么時候疼不好,偏偏這個時候疼?多虧我留了幾個人作替補,不然非出醜不可!我宣布對你的處罰決定:你好了也不能再上壇,而且扣發這個月的單金!”休寧冷笑道:“你不必費心了,我明天就走。”明心說:“走吧走吧!少了你這樣的保守派,通元寺會發展得更快!”說罷,氣哼哼去了大殿。

  休寧的禪房離大殿近,那裏鼓響磬鳴,僧眾齊聲唱了起來:“法性湛然周邊界,甚深無量絕言詮。自從一念失元明,八萬塵勞俱作蔽!……”

  休寧想,法會的開篇唱得很好。法性本來湛然明白,人人都有一個被稱作元明的真如覺體,可惜被妄念遮蔽,結果是生生世世滾在紅塵之中,不能脫離生死輪回,只在苦海中頭出頭沒。舉辦水陸法會的目的本來是要普度眾生,可獅蟲們卻把它當作了斂財的手段,這多么令人痛心,多么傷佛尊嚴!

  到了晚上,他聽見內外七個壇的法事都已經結束,便找來自己的三個徒弟,要帶他們離開這裏。沒想到,大徒弟不願走,二徒弟也不願走。二徒弟還說,他早想買一個手機,等做完這場法會就可以了。休寧瞪眼道:“你倆就知道拿紅包買手機,就忘了出家人的第一條大事是什么!”大徒弟不吭聲,二徒弟也不吭聲。休寧追問道:“你們倒是說話呀,怎么都成了啞巴?”這時,大徒弟和二徒弟向他跪下,齊齊叩了一個頭,站起身走了。休寧知道,這兩個徒弟是在明確表示對師父的背叛,便氣得臉色鐵青,渾身哆嗦。

  身邊只剩下三徒弟慧昱。他不敢再向他發問,唯恐慧昱也學他的兩個師兄。然而慧昱卻說:“師父,我對他們的作法也看不慣,我也走。我打算去疊翠山考佛學院。”休寧說:“你去吧,念幾年書也好。咱們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離開這裏。”

  這天晚上,師徒倆收拾好了行囊,決定不再睡覺,到祖師殿那裏陪列祖列宗一夜。然而到那裏一看,旁邊的耳房裏燈光明亮,且有女人嘰嘰喳喳說話,原來是齋主的女眷們住在這裏。師徒倆向通元寺曆代住持的牌位以及法澤老和尚的照片跪拜頂禮,而後就在供桌前悄然無聲坐著。這時,他們聽清了女人在說什么,原來是商量今後幾天怎么給和尚發紅包。有的說,每一場法事發三十就可以。有的說,不行,要一天天遞加,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有一個清脆的女聲說道:“其實不用加錢,我多拋幾個媚眼就成。我發現,那個當家和尚對我很感興趣!”一群女人就哄笑起來:“小騷貨,到了廟裏還忘不了發騷!”

  休寧實在聽不下去,就帶慧昱向列祖列宗再叩幾個頭,揩淚離去。

  大年初一清晨,休寧和慧昱做的早課多了一項內容:拜舍利子。休寧從貼身的衣兜裏掏出了一個紅絨布袋,從中摸出了那個寶物,接著將布袋平鋪在佛像下面的一塊石台上,將寶物小心翼翼放上,然後帶徒弟退後兩步頂禮。

  這舍利子就是法澤老和尚留下的那顆。慧昱以前多次在師父那裏看過,它豆料大小,顏色灰白,圓圓潤潤像一顆珍珠。師父告訴他,這舍利子,只有持戒極嚴、修為極高的僧人才能在荼毗也就是火化時留下。慧昱知道,舍利子,是佛教異於其他宗教的一個十分特別的文化現象,是一個不解之謎。他在佛學院曾請教過多位法師,有的講,高僧久離淫欲,精髓充滿,火化後便會結晶為堅固的舍利子;有的講,那是高僧一生修習戒定慧三學,精神能量升華的結果,證明了“精神變物質”這一哲學結論;還有的講,不要管舍利子是怎樣形成的,也不要對它一味膜拜,只管以平常心待之。但不論怎樣,慧昱覺得看到了舍利子,就看到了高僧的精神,看到了戒行的可貴,也看到了凡夫俗子所欠缺的一種圓融無礙的覺性。

  所以,他隨師父頂禮時,極其尊崇,極其莊重。

  拜完,師父在那兒收藏舍利子,慧昱則去山洞外面站著。他沐浴著從吐日峰那兒初露的陽光,久久地傾聽從山外隱隱傳來的鞭炮聲。他知道,這聲音宣告了羊年臘月的結束,意味著他的佛門生涯,也就是“僧臘”,已經有了七載。在從今天開始的第八個年頭裏,自己將有什么樣的因緣際遇?

  七月份,他將在佛學院畢業。畢業後何去何從,他還拿不定主意。他想在疊翠山留下,但那是不可能的。那裏各個寺院的僧人本來就多,再加上到那裏掛單討單的每天都有,所以疊翠山佛協早就做出規定,原則上不准進單,佛學院的畢業生,一般都要回原住寺院。慧昱想,我能回通元寺嗎?不能,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去那兒,成為當家和尚掙錢的工具。

  到別的地方找寺院住下,也不算難事。但要是到陌生之處當一名清眾,我真是不甘心。那樣,即使能夠通過自己的修為在僧團中顯山露水,但不知要等多長時間。我不想等,我不能等,我要盡快找到可以發揮個人作用的位置。這不是執著,更不是權欲熏心,我是想將自己在佛學院所學的一切付諸實踐。明若大和尚多次對學僧們講,你們畢業之後,一定要做佛國棟梁,沙門砥柱,擊大法鼓,吹大法螺,為振興佛教多做事情。我能像師父那樣,獨善其身,只求自了嗎?

  這裏的飛雲寺即將重建,是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他想,等到寺院建起,師父住持,我來協助,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這樣我既可以服侍師父,又可以實現追求,可謂一舉兩得。

  另外,他也真是喜歡上了這兒。芙蓉山雖說不大,但石奇峰秀,一步一景,真叫人不忍離去。那流雲峽,到了真正“流雲”的時候,將是怎樣壯觀?那長滿山穀的合歡樹,到了綠葉蔥蔥、紅花灼灼的那一天,會給人怎樣的享受?處清涼境,生歡喜心,安身在此,夫複何求!

  但師父不答應。他勸說過多次都碰了釘子。這讓他十分煩惱。

  “唉!”他站在那裏,暗暗長歎。

  山穀裏突然有了人聲。仔細一聽,是一個女人在唱佛號,一聲聲都帶著發力的局促,分明是在登攀。很快,清涼穀的山路上出現了兩男三女,領頭的是一位精精瘦瘦的老太太。

  師父從洞裏出來了。他遠遠地望著那幾個人,向慧昱講,這是怡春市的居士們送餃子來了。領頭的女居士叫羅彩玉,原來是小學教師,退休之後去河南一家寺院皈依了佛門,現在是怡春市幾十位居士的頭頭。前年,羅彩玉得知他在這裏住山,領人來拜望,送供養,洞裏的那尊小銅佛就是她送來的。他不想和俗家過多聯系,讓他們今後不要再來,居士們答應了,可每到過年,羅彩玉還是帶人來送餃子。

  山道上,羅彩玉等人時隱時現。等他們轉過天竺峰腳再次露臉,已離這兒只有幾十米遠了。羅彩玉抬頭看見休寧和慧昱,急走過來,大聲喊道:“師父,過年好!”說罷跪下頂禮,後面的幾個人也隨了她。休寧和慧昱急忙還禮,讓他們起來。

  休寧向他們介紹了慧昱。羅彩玉合掌向他抖著,滿臉皺紋笑成了一朵雛菊:“阿彌陀佛!原來休寧法師還有你這樣的高徒!”慧昱笑道:“我哪裏是師父的高徒,不成器的。”羅彩玉問:“小師父多大年齡?”慧昱說:“二十八了,慚愧呵。”羅彩玉將身子一挺:“你慚愧啥,你是佛學院學生,是僧寶,哪像我兒子,跟你同歲,可就是不入佛道。”說罷指著身後的瘦高個兒青年說:“就是他,藺璞。”藺璞站在那兒只是微笑。

  羅彩玉又向師徒倆介紹另外三人,說那個白白胖胖五十來歲的女人是她的同事紀芬,旁邊一個農村漢子是她的遠房表弟,姓邢,另外那個婦女則是她的表弟媳婦。等她介紹完,藺璞把手中提的塑料保溫桶遞給慧昱,說:“我媽給你們包的餃子,趕快吃吧。”羅彩玉說:“趕快吃趕快吃,不然就涼了!”慧昱合掌致謝,接到手中,招呼他們到洞裏去坐。

  到洞裏,慧昱給他們沏上茶,羅彩玉也將餃子分到了兩個碗裏。慧昱摸起筷子說:“師父,吃吧?”休寧遲疑了一下,才把碗端起。餃子當然是素的,白菜、香菇、豆腐、粉絲作餡,十分可口。休寧一邊吃一邊說:“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世不了道,披毛戴角還。”羅彩玉笑道:“師父言重啦!為了讓佛法住世,你們舍身出家,俗家弟子就應該好好供養你們!可師父你吃過我們多少?不就是一年一頓餃子么?”休寧說:“這一頓餃子,也是受之有愧呀。”羅彩玉說:“快別說受之有愧,吃完餃子你得辛苦辛苦。”休寧問:“你讓我幹什么?”羅彩玉笑一笑說:“你先吃餃子,吃完再說。”

  等到師徒倆吃完,羅彩玉使使一個眼色,除了藺璞,另外的三個人齊刷刷向休寧跪下。休寧問:“你們這是幹啥?快起來快起來!”那三人卻不起。紀芬說:“師父,我們三個打算皈依,想拜你作師父。”

  休寧卻默默坐著,一言不發。慧昱知道,師父住通元寺時,說自己曾經有過十二年的俗家生活,二次出家後再不想和俗家有過多的聯系,所以從不收俗家弟子。看來,他今天還是這個想法。

  羅彩玉這時嘟嘟嘟嘟,語速極快地講起了他們的事情。她說,紀芬平時喜歡吃肉,她多次勸她信佛戒葷,可她就是不聽,結果前幾天查體查出血糖嚴重超標,馬上就要轉成糖尿病了。醫生告訴她,她這是飲食不節導致肥胖,肥胖又引起了血糖過高。

  紀芬說:“羅大姐整天勸我,我還不當耳旁風,現在遭了報應才算明白了。師父你收下我,我好好念佛,再不吃葷!”

  接著,羅彩玉又講她表弟家發生的事情:她表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六年前到鄭州給人當保姆,後來找了個城裏人結了婚,日子過得還行。二女兒花花去年沒考上高中,也想走她姐的路子,也讓姐在鄭州找了個人家當保姆。誰知那家女主人嫌花花不會照顧孩子,整天打她罵她。花花向姐姐哭訴過,姐姐一邊教她怎樣照顧孩子,一邊讓她忍耐。有一天,那孩子不愛吃飯,花花喂不進去,又不敢把剩飯留給主人看,就把它倒在了垃圾桶裏。女主人回來發現了,抓著花花的頭發就往牆上撞,直到撞出好幾個大包。下午女主人上班走後,花花覺得腦袋疼得厲害,一氣之下也抱起孩子撞他的頭,結果把孩子撞得直翻白眼兒,還連連嘔吐。花花見事不好,就跑去告訴了姐姐。姐姐也沒想出好辦法,就讓妹妹趕快跑回老家藏著。可是,花花剛剛來家,鄭州的警車就到了門口。花花叫他們抓回去,整整判了十五年徒刑,她姐也因為包庇妹妹被判一年。姐妹倆都進了監獄,老兩口天天抱頭痛哭。想想兩個女兒他們難受,再想想那個孩子撞成嚴重腦震蕩,可能要影響一輩子,他們更是愧疚。

  休寧聽罷羅彩玉的講述,連聲說:“罪過!罪過!”

  老邢說:“師父,俺兩口子早想皈依佛門,好減輕閨女的罪過,可到外地拜師父掏不起路費,聽俺表姐說你在這裏,今天就來了,你快收下俺們吧!”

  休寧看著他們,沉吟片刻,說道:“我已老朽,住世不會太久,與其枉擔師父虛名,不如讓年輕人給你們長久而切實的引導。慧昱,你給他們講三皈五戒吧。”

  慧昱沒想到師父會把這事推給他,但轉念一想,既然師父恪守自己立下的規矩,那決不能讓這三個人失望而歸。普度眾生,拔苦與樂,是佛子的神聖職責。

  他說:“雖然慧昱道業甚淺,但師父之命不可違。羅居士,你看這樣行嗎?”

  羅彩玉合掌道:“很好很好!你當他們的師父,休寧法師自然是他們的師祖,都要拜的,都要拜的!”說罷,她讓三位求受皈依者趕快給這師徒倆叩頭。

  慧昱起身去佛像前叩拜一番,站起身來,給三個人一一起了法名,然後對他們開示。他住通元寺時見過法澤老和尚授居士三皈五戒的儀規,加上這幾年在佛學院的修習,對這一儀規的含義有了更加透徹的理解,就深入淺出,娓娓道來。他從“四聖諦”講起,講人生苦難之多,煩惱之多,而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嚴守五戒,那便是離苦得樂的不二法門,直講得三位求度者感動至極,熱淚潸潸,連坐在一邊的藺璞也不由得連連點頭。

  接下來,慧昱帶三位受皈依者懺悔,受三皈,向他們問遮難,宣戒相,最後發願,回向。儀式結束,皆大歡喜。藺璞說:“慧昱法師,你講得太好了!平日裏我母親勸我信教,老講死後往生西方淨土,你說我年輕輕的,老想死後的事幹啥?聽了你的,我才大體上明白了佛法是怎么回事。今後,我還要經常向你請教!”說著,就掏出一張名片給了慧昱。慧昱接到手中看看,原來他是一名律師,便說:“哦,你這工作也是在做功德。”藺璞問:“這話怎么講?”慧昱說:“給當事人爭得公道,讓有罪者受到懲罰,這不是功德又是什么。”藺璞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這時,紀芬和老邢一人掏出二百塊錢,往慧昱手裏遞。慧昱往後躲著說:“這是幹啥?”羅彩玉說: “這是徒弟供養師父的,快收下吧。”慧昱說:“這錢我怎么能要。我在佛學院吃飯不要錢,每月還有一百元補助金,用不著的。”羅彩玉說:“那就給休寧法師!”休寧說:“我自從離開通元寺,就持金錢戒了,前幾天閨女過來,我都沒要她的錢。”羅彩玉吧嗒一下嘴:“我見過多少師父,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好好好,咱們不給了!”

  這時,洞外忽然有一個女聲在叫:“休寧法師,慧昱法師,你們在嗎?”

  慧昱急忙扭頭說:“在,請進!”

  洞口一暗,接著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進來。大的是雲舒曼,小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女孩,生得眉清目秀,活脫脫是雲舒曼的翻版。藺璞一看,向雲舒曼說:“這不是雲局長么,你怎么來啦?”雲舒曼也認出了他:“是藺律師呀?你等在這兒,又向我討債是不是?我告訴你,今天我是來看望法師的,只帶了一斤餃子!”說罷,舉了舉手裏提的那只保溫桶。藺璞尷尬地笑笑:“局長快別說那事,當律師的,少不了做幾回討債鬼的,請您多多諒解。今天我來這裏,是給我媽開車。”

  羅彩玉說:“雲局長,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說要開發芙蓉山,重建飛雲寺,什么時候付諸實施?”

  雲舒曼說:“馬上就幹。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招商引資,有個外地的企業家過幾天就來考察。”

  羅彩玉合掌道:“阿彌陀佛,真是太好啦!那樣,我們全市廣大佛教徒就有一個就近的精神家園啦!”

  說罷,她招呼兒子和三位新居士:“讓雲局長跟師父說話,咱們走吧!”走到門外,她和三位居士又向送出洞外的休寧師徒倆莊重頂禮,而後才起身下山。

  師徒倆回到洞裏,見雲舒曼的孩子正像一只蝴蝶似的飛來跑去,睜大好奇的一雙大眼睛看這看那。她指著洞壁上放著的佛像說:“媽媽,那是什么?”

  雲舒曼說:“燦燦,那是佛。”

  燦燦又問:“佛是什么?”

  雲舒曼說:“佛是一種很了不起的人變的。”

  燦燦說:“媽媽也很了不起,媽媽也能變成佛嗎?”

  雲舒曼笑了:“傻丫頭,媽媽不行,媽媽變不成佛,這兩位師父還差不多。”

  休寧急忙向他合掌:“雲局長,這話折殺老僧!”慧昱也說:“慚愧慚愧!”

  接過慧昱遞來的茶碗,雲舒曼看一眼石桌上吃剩的餃子,說:“你看,我來晚了。早知道有居士來送,我就帶點別的。”

  休寧說:“局長,你不在家過年,大老遠的跑到這裏幹啥。”

  雲舒曼說:“我來給你們師徒倆拜年,也想落實一下,你們到底願不願住持飛雲寺。如果不願意,那我就再聯系別的僧人了。”

  休寧沒有立即回答。看他手捧茶碗,垂瞼順目的樣子,慧昱急得抓耳撓腮,但又不敢擅自開口。

  雲舒曼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接通後說:“是喬市長呵?過年好!實在對不起,舒曼應該到府上給你拜年的,至少也要給你打個電話,失敬失敬,這倒叫你先打來了。我在哪裏?在芙蓉山。我來看望一下法師,把住持飛雲寺的事談妥。是,是,舒曼明白。我一定按你的指示辦,好好做工作。好,再見!”

  關上手機,雲舒曼說:“老法師,你聽見沒有?我們喬市長非常關心這事,他讓我代他問候你們,希望你們認真考慮一下我們的建議,在芙蓉山住寺弘法。”

  這時手機再度響起。她看看號碼,向休寧說:“是孟懺。”休寧立即抬起頭來,看著雲舒曼手中,表情複雜。

  孟懺在電話裏先向雲舒曼拜年。雲舒曼說:“互拜互拜!孟姐,你猜我在哪裏?我就在芙蓉山,在你父親的面前!來,你跟他說話吧!”接著將手機遞到了休寧手中。

  休寧遲疑一下,把手機舉到了耳朵上。雲舒曼和慧昱聽他向電話裏的女兒回答一聲“吃了”,又回

  答一聲“很好”,接著卻是一聲驚問:“什么?”再接下來,他聽著聽著臉色變青,最後竟罵了起來:“這個死丫頭!”

  把手機還給雲舒曼,休寧便講了孟悔出家的事。他說,孟懺告訴她,孟悔剛到疊翠山的時候給她打電話,說要住在尼庵裏等慧昱,可今天又打給姐姐電話,說她真要出家,打算在尼庵裏長住了。慧昱聽到這些,先是一驚,接著松了一口氣,說:“她真要出家,那可太好啦!”休寧卻說:“好什么好,她是胡鬧!”雲舒曼不解地問:“師父,你不同意孟悔出家?”休寧說:“別人出家是好事,可她出家卻是壞事。雲局長你不知道,男女出家,最忌一個‘情’字。出家的緣由什么都好,怕就怕感情上受了打擊才出家。這種人,雖然聲稱萬念俱灰,心如死灰,可那灰並沒有死,還有火種深藏其中,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死灰複燃,讓修行中斷。”雲舒曼一笑:“難道說,那賈寶玉出家,也不會修成正果?”休寧道:“你是說《紅樓夢》上的寶二爺對吧?許多人說他看破紅塵,了脫塵緣,遁入空門,仿佛是個榜樣,津津樂道。其實,賈寶玉那樣的風流坯子,即使剃了光頭,披了袈裟,也是佛門一個焦種敗芽,成不了器的。”這一番高論,讓雲舒曼感到十分新鮮。她想,同樣是寶二爺,俗人去看是一個角度,僧人去看則是另一個角度,很有意思。

  休寧咕嘟嘟喝光一碗茶,將碗一放,說道:“不行,我不能讓慧昱回疊翠山。”雲舒曼驚訝地道:“他不是還沒畢業么,就這么輟學啦?”休寧說:“學業哪有道業重要。與其在那裏受悔悔糾纏,還不如在這裏跟我修行。”雲舒曼轉過臉問:“慧昱法師,你同意嗎?”慧昱說:“我不同意。師父,我的學業不能中斷。最後一個學期還有好幾門課程,都很重要,我必須善始善終。”休寧說:“就怕悔悔不讓你善終。”慧昱說:“她既然住進尼庵,就說明她與佛有緣,說不定會慢慢醒悟。再說,尼庵自有清規戒律,哪能讓她隨便往外跑?她即使去找我,我不見她就是了。”雲舒曼給他幫腔道:“休寧法師,慧昱說得有道理,你不用過分擔心。等他畢了業,你讓他過來跟你同住飛雲寺。那孟悔怕你,她敢找到這裏來?”慧昱說:“師父,咱們就照局長說的做,好不好?一旦畢了業,我馬上過來。”休寧思忖片刻,終於說:“好吧。為了把你護好,我就答應局長。”雲舒曼將雙手一拍,興奮地道:“謝謝老法師!等飛雲寺建得差不多了,我就向宗教局提議,讓休寧法師當方丈,讓慧昱當監院,你們再去招募一批僧人。這樣,寺建成了,僧人也有了,芙蓉山的軟件硬件就都齊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燦燦拉著媽媽要去外面玩,雲舒曼便向師徒倆告辭,走出了獅子洞。

  送走雲舒曼,慧昱歡歡喜喜向師父說:“咱們終於有了安身之地啦!”休寧卻淡淡地道:“世事無常,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慧昱對師父這話並沒在意。然而過了十來天,佛學院將要開學,慧昱正准備回去,事情真是有了變化。

  那天上午,他從山洞角落裏揀了一些黃精,打算洗好煮熟,留給師父吃幾天。但他端著盆走到羅漢榻旁邊時,看見大悲頂前面站了幾個人,正對著飛雲寺遺跡指指劃劃,其中有個女人是雲舒曼,另外還有一個僧人。慧昱想,這肯定是在做規劃,要重建飛雲寺了。他一邊在心裏猜度,一邊走向溪邊敲開浮冰,就著冰下汩汩流淌的溪水,洗起了黃精。

  等把黃精洗完,走上溪坡,那幾個人已經下來了。“慧昱!慧昱!”他看見,那僧人一邊喊一邊向他急走。他仔細一看,原來是同學覺通。覺通身後,則是他的父親郗老板。

  覺通走到跟前笑嘻嘻道:“慧昱,沒想到咱們在這裏見面吧?”

  慧昱說:“你怎么來啦?”

  覺通滿臉得意:“怡春市請來的呀!”

  雲舒曼走了過來。她神態有些尷尬,向慧昱說:“真想不到,覺通法師竟然是你的同學。”

  覺通說:“我和慧昱不光是同學,還住一個宿舍呢!”

  另一個黑臉男人說:“這么巧呀?芙蓉山真是佛光普照,把你們兩位佛學院的高材生都招來了!”

  慧昱說:“慚愧慚愧,哪裏是什么高材生。”

  覺通卻毫無愧色,扛著一張胖臉眯眯笑。

  雲舒曼指著郗化章說:“慧昱法師,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明洲運廣集團老總郗化章先生,覺通法師的父親。”

  慧昱笑了一笑:“我們在佛學院見過面。”

  郗總一臉矜持地沖他點點頭。

  覺通說:“慧昱,我和我父親通過考察,發現芙蓉山是個好地方,決定馬上投資開發,今天下午就簽合同。等飛雲寺建起來,我來當住持。學兄畢業後也來這裏吧,我保證虧待不了你!”

  聽了這話,慧昱大為吃驚。他看著雲舒曼,一時說不出話來。

  雲舒曼對那個黑臉男人說:“程縣長,你先帶郗總和覺通法師下山,我去和慧昱法師的師父說幾句話。”

  覺通拍拍慧昱的肩膀:“慧昱你先考慮一下,咱們回學院再細談。”說罷,隨程縣長和父親走了下去。

  雲舒曼和慧昱向獅子洞走去。只走了幾步,雲舒曼停住腳說:“慧昱法師,我真不知怎么跟你和你師父說,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慧昱忍住一腔怒火問道:“雲局長,你忙著招商,招來的就是那爺兒倆?”

  雲舒曼說:“是這樣:我們怡春市年前在南京搞了一個招商項目洽談會,其中就有芙蓉山開發這一項。可是,對這項目感興趣的不多,真正有意投資的只有明洲郗老板一個人。我邀請他來考察,他今天終於來了。他投資的事是決定了,但附帶了一個條件:飛雲寺建起之後,只能讓他的兒子當方丈。我已經跟你們師徒倆談過,讓休寧法師住持,你來協助的,可萬萬沒有料到,會招來一個兒子是僧人的客商……”

  慧昱冷冷地道:“這樣挺好。山是你們的,你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我和師父無所謂。”

  雲舒曼的笑容更加生硬:“真不好意思。我們怡春市和芙蓉縣財政都很緊張,拿不出錢來開發這山,不得不遷就他們的某些要求。”

  慧昱低頭合掌:“阿彌陀佛!請局長不要再說了,客商還等著你簽合同呢,你快去吧!”說罷轉身就走。

  雲舒曼追著他道:“我得跟你師父也說一說……”

  慧昱說:“不必了,局長請回吧!”

  雲舒曼只好停止了腳步。

  慧昱回到洞裏,滿腔悲憤地向師父講了這件事情,又講了覺通的德性。休寧聽罷仰面長歎:“唉,佛祖呵!佛祖呵!怪不得您在世的時候就預言:但由出家弟子無正行故,令正法滅!我因通元寺只問金錢,忙於經懺,才抽身逃離,沒想到尋了個芙蓉山,還沒把石頭坐熱,又迎來了借佛撈錢之人!佛祖呵佛祖,你讓我到哪裏找清淨之地呢!”

  秦老謅的謅:羅漢榻

  咱們都看過《西遊記》,都知道唐僧去西天取經,可沒有幾個人知道,去西天取經的還有一個唐僧。這人是哪裏的?是芙蓉山的。

  話說唐三藏取經,辛辛苦苦十四年,回來之後皇上高興,舉國歡慶,這裏的一個奉梵和尚心想,佛祖的經書多得很,唐三藏只是取回來一小部分,我也去一趟天竺國,再取一部分回來。想到這裏,他就在寺裏宣布了這一計劃,並在佛前發了大願。全寺僧眾都說他了不起,隆重為他送行。

  這奉梵和尚是一個人上路。那時候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都已經成了佛,沒有人再給他保駕。他不在乎,背了行囊,拄著禪杖,一邊化緣一邊向西走。當然,他也經曆了千山萬水、千難萬險。寶象國過去了,烏雞國過去了,車遲國過去了,可是到了女兒國他沒過去。為什么?他不像三藏那么堅定,讓那裏的女人稍稍一糾纏,就掉進了溫柔鄉裏出不來了。

  奉梵在女兒國住了整整三年。這天他拿著鏡子一照,發現自己已經兩鬢斑白。想想自己是發了大願去取經的,竟然在女兒國偷歡纏綿三年,真是墮落得可以了。他決定,無論如何不能再荒唐下去,得繼續趕路,就不辭而別偷偷跑了。哪知道,他身子早叫女人掏空,上了路兩腿發軟,再也走不動了。奉梵和尚想,看來我去不成天竺國了,我回東土大唐芙蓉山吧。這個念頭一出,立馬有一股黃風刮來,把他輕飄飄地托起來,沒過多久就把他送回了這裏——修行就是這樣,向前進特別特別艱難,向後退特別特別容易。

  他回到芙蓉山,師父問,師兄弟也問,說你取的經在哪裏?他沒有臉面再在寺裏住,就一個人住到寺前一塊石頭上。他把石頭西邊的山峰稱作天竺,白天向它跪拜懺悔,夜裏就睡在石頭上面。石頭上面有兩個膝蓋印兒,還有一個人身印兒,都是他留下的。奉梵和尚在上面住了幾十年,最後死在了這裏。人們說,這和尚雖然沒經受住考驗,沒取來真經,可是回來之後懺悔到死,也真是了不起。他沒能像三藏那樣成佛,但也稱得上一個羅漢,所以就把那石頭叫作“羅漢榻”。

【書籍目錄】
第1頁:《雙手合十》第一章 第2頁:《雙手合十》第二章
第3頁:《雙手合十》第三章 第4頁:《雙手合十》第四章
第5頁:《雙手合十》第五章 第6頁:《雙手合十》第六章
第7頁:《雙手合十》第七章 第8頁:《雙手合十》第八章
第9頁:《雙手合十》第九章 第10頁:《雙手合十》第十章
第11頁:《雙手合十》第十一章 第12頁:《雙手合十》第十二章
第13頁:《雙手合十》第十三章 第14頁:《雙手合十》第十四章
第15頁:《雙手合十》第十五章 第16頁:《雙手合十》第十六章
第17頁:《雙手合十》第十七章 第18頁:《雙手合十》第十八章
第19頁:《雙手合十》第十九章 第20頁:《雙手合十》第二十章
第21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一章 第22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二章
第23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三章 第24頁:《雙手合十》第二十四章
第25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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