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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書籍 - 憨山入粵事略

憨山入粵事略

[日期:2012-04-20] 來源:網友上載  作者:陳澤泓.中國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憨山是明代佛教史上最為著名的四大高僧之一。他被充軍到廣東達十八年之久,在雷州、韶州、廣州等地皆有弘法行跡,對佛教在嶺南的流播影響不小。然而,以往有關嶺南佛教的著述,對憨山在粵地活動雖有提及(中興曹溪之事跡),但記述甚為簡單,對其在它處的作用更是極少述及。本文根據其年譜自述實錄及有關史籍,將其在粵地行蹤予以述介。
  
  憨山是安徽全椒人,本名德清,字澄印,俗姓蔡,憨山為別號。憨山出生於明嘉靖二十五年(一五四六年)十月十二日。據說其母夢見觀音大士攜童子入門,接而抱之,遂有娠。生下他時,「白衣重胞」(註1)。這表明他的父母都誠信佛教,從小家庭對他就有很深的影響。憨山九歲時寄讀佛寺,耳聞僧念觀音經,能救世間苦,大喜,就向僧求得經本,潛讀能誦。母親向觀音菩薩供香禮拜,他也跟著仿效。在寺中攻讀儒書,學舉子業,十七歲時,即能宣講《四書》,賦詩為文,有深厚的儒學文學基礎。然而,他終於決意向佛,十九歲往金陵(南京)棲霞山披剃出家,從此,「盡焚棄所習,專意參究一事,未得其要,乃專心念佛,日夜不斷。」(註2)二十六歲開始行腳遠遊,下吉安,遊青原,出入華北,至五台山,見北台有座憨山,遂默取為號。旋至京師,與權貴、皇室廣為結緣。明萬曆十年(一五八二年)三月,他在五台山開講《華嚴玄談》,百日之內,十方雲集,每日聽講不下萬眾。時年方三十七歲。憨山與皇室關係甚為密切。此前一年,慈聖皇太后派人在五台山設祈儲道場,他即在五台山舉行「無遮」法會,為皇家祈嗣。明萬曆十一年(一五八三年),憨山到山東牢山(今即山東省墨縣勞山)結茅居住,皇太后聽說此事,派人送來內帑三千金修建庵堂,憨山同欽使商量,把這筆款改用以賑濟饑民。皇太后李氏經常施捨鉅款修建寺院,明萬曆十四年(一五八六年)她下令後宮合眷各出佈施,讓憨山在牢山修建一座海印寺以供藏敕頒大藏經。然而,萬曆帝這回卻對佛事費用繁巨動怒,內廷有人乘機發難,冒充牢山道士名義告禦狀,說和尚佔了道教產權。憨山被抓起來拷問,要他招認借修寺為名耗資十萬。憨山抵死只招認接受佈施七百餘金。經核對內支簿冊,果然如此,皇上母子息怒,在獄中折磨了八個月的憨山卻得了一個「私創寺院」的罪名,發配雷州。明萬曆二十三年(一五九五年)十月間,憨山由弟子福善伴隨離京南下。途經南京,與高齡老母道別。他的摯友後來被稱為明代四高僧之一的達觀法師,也趕到南京來與他道別,達觀法師廣交權貴,表示要設法營救。憨山不願達觀法師再為他奔走,說是「蒙恩宥遣雷陽,置身行伍間,不復敢以方外自居。每自循念:某之為孤臣孽子也,天命之矣!因內訟愆尤,究心於忠臣孝子之實。」(註3)也就是說,他認命了,不再以「方外人」自居,而要做一個忠臣孝子。此後,他在充軍近二十年間留長髮長鬚,穿囚衣東坡服,真像一個服刑之人。然而,觀乎他後來在粵所為,其實是身在行伍,一心向佛的。
  
  南下途中過了年,明萬曆二十四年(一五九六年)二月,終於踏上大庾嶺,跨進嶺南這片陌生的土地。在嶺頭傳說是當年惠明法師追趕六祖惠能法師奪袈裟處,憨山停住腳步,心裏很不平靜,賦詩一首有「翻思昔日宥行客,何似今朝度嶺心」之句。他看到道路崎嶇,行人過嶺很艱辛,囑咐同行之人出資施捨建一座茶庵在嶺頭,邊施茶水邊勸過路人捐修山路,不數年,這條路就修得好走多了。下嶺是韶山地界,專誠到仰慕已久的六祖祖庭南華寺參拜一番。喝下一口曹溪水,憨山作一偈云:「曹溪滴水自靈泉,流入蒼溟浪拍天,多少魚龍從變代,源頭一脈尚泠然。」(註4)眼見南華寺凋敝不堪,但他是充軍途中,身不由己,只能淒然而去。
  
  到了省城廣州,憨山身穿囚服謁見王總鎮。這位總鎮意氣甚高,但他對憨山早已慕名,聽說憨山來謁,親自下階出迎,為之釋縛,還說:「公物外高人,況為朝廷祈福,致此奇禍,何罪之有!吾輩正中心感重,豈可以尋常世法相遇。」(註5)也不顧憨山再三申明自己的戴罪身份,竟留下款談,設齋宴招待,安排在海珠寺暫住。封疆大史如此敬重,當地官員名士相率拜訪憨山。參政周鼎石,精於陽明之學,帶著幾十名門生過訪。周鼎石詢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如何理解,語出何典?憨山立即答以出自《易》之系辭,而且出口如流地接下去念了幾句。又說,這是聖人指示要悟不屬死生的一著。周鼎石聽得擊節稱妙,那班門生還是罔然。周鼎石解釋說:「死生就如晝夜之道,明白晝夜的道理就不受晝夜所拘制了。」一時對憨山融通儒佛之學識咸為歎服。
  
  此前,已有奉教的權貴寫信給廣東的陳總督請他對憨山多加關照,陳總督發給憨山郵符,讓沿途驛站供應食宿車馬,廣州至雷州路程迢迢,走起來就順暢得多了。
  
  三月十日,憨山抵雷州報告之後,寓居在城西古寺。這城西古寺,年譜上沒有點出寺名,從雷州的佛教史和古寺所在位置看,當是天寧寺。天寧寺得名於唐大曆五年(七七○年),據地方誌書所載,古名報恩寺,因此寺之創建還在大曆之前。憨山入住時,也離大曆五年已有八百多年了。宋代名臣寇准、李綱、趙鼎、李光、胡銓等人貶居雷州或遭貶經雷州時,都曾在此寺或居或遊。大文學家蘇東坡貶瓊過雷,寓居天寧寺,每與和尚論經談文,愛其古剎境勝,留題「萬山第一」,如今仍刻於寺前坊額。與憨山同時代的以剛直著稱的清官海瑞,在憨山之前也為天寧寺山門門額留下了「天寧古剎」的題字。彙集有如此眾多名賢先哲蹤跡的古剎,依山而築,右瞰西湖,左輔城關,風景優美,環境幽靜,憨山雖曰「罹難」,落腳於此,亦可說是得其所了。甫一安定,四月一日,即開手為《楞伽經》作注。然而,憨山到雷州的上一年以來,廣東通省皆旱,高雷為甚,經年不雨,赤地千里,禾稼無收。餓殍遍地,疫癘橫發,死者數以萬計。即使地近西湖的天寧寺,已感受到旱魁的威脅,寺內井水枯竭,飲水困難,受乾渴煎熬的人們,見到一滴水都好象天之甘露。忠心跟隨憨山的侍者福善每天半夜起來等候滴泉,只得一罐,就要維持一日之用。憨山忍受著焦渴,以法力修持使自己安定下來。眼見雷州城外暴屍積骸,心中悲憫。秋七月,他與地方頭面人物舉人柯時復勸說大戶人家行善,收埋了上萬屍骨。設普濟道場,一來普渡亡魂,二來祈雨解旱。老天好像為之感動,滂沱大雨,平地三尺水,暑旱之氣消解。郡官民對憨山生敬愛之心,他的名氣遠播。雷州地區敬佛的風氣自此益盛。
  
  八月,總鎮府有公文請他上廣州,寓居演武場。往來省會路上,憨山寫了二十首從軍詩。途經電白縣的古藤,這是一處出入要津,憨山為之撰銘,又建了座捨茶庵以利過往行人。到了廣州,又有一班地方官員和南貶仕臣慕名與之相交,結成莫逆。這些人中有參政丁右武、周鼎石,給諫鄒元標,總督陳某,舉人柯時復等,鄒元標因上疏譏議當權宰相張居正「奪情」(即戀位不守喪制)謫戌到嶺南。憨山所結交的,就是這樣一些人士。
  
  明萬曆二十四年(一五九六年)秋,廣州一帶遭遇大旱,持續不解,直至翌年正月,饑民死傷甚眾,骸骨暴露。在參政丁右武的支援下,憨山讓人掩埋了數千具屍骨,又建起普濟道場,作法事七晝夜超渡亡魂。廣東佛教原來並不盛行,在憨山極力推動下,許多人從此誠心奉佛。這年四月,憨山為《楞伽經》注釋所作的《觀楞伽記》四卷完成了。他見皈依佛教的不少人原是專攻儒業的,佛理並未入門,又著作了《大學中庸直指解》,啟發他們由儒入佛。這使他在讀書人中的威望日高。開始,官場與社會上的一些人視憨山為罪僧,都有些看不起他。按照憨山的說法,「僧之從戌者,古今不多見,..在明,則唯予一人而已。」(註6)像這種特殊身份的罪人,遭人冷眼或避開,在所難免。也許是他虔誠奉佛濟眾的舉動,也許是他與皇室權貴有特殊關係的背景,地方高層卻另眼看待,特別尊重。軍門陳如岡以嚴法著稱,一般人不敢到他府上私謁。偏是這位陳將軍派人上門約請憨山,語意殷切。憨山與丁右武一同到衙署拜訪,門役擋見,憨山二人只得回去,當晚,陳如岡卻親自拜謁憨山,備齋飯果品於舟中,以賓客之禮邀請憨山到舟上,禮讓到上座,說是仰慕憨山有傲骨,聊以相成。三人促膝款談至深更,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事後,陳如岡對當地高官極力稱讚憨山,說他是「僧中麟鳳」;還下諭三司往拜憨山,「自是嶺南知僧為重矣。」而憨山也讚歎說大官中大有學問高深之人,不要看成一介武夫。憨山蓄髮留鬚,小孩見到他感到害怕,他竟躺身在地,學著獅子嬉戲逗小孩,又給他們果品,小孩就敢和他親近了。慢慢地,和他周圍的人相處甚洽,沒有隔膜了,憨山認為這才體現「吾儒仁愛,我佛慈悲。」
  
  明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年)是憨山到粵的第三年,他結交的人更多了,弘法之影響也更大了。春正月時,侍禦樊友軒因冊立太子之議得罪了皇帝,也遭貶謫到雷州。途經廣州訪了正在這裏校《觀楞伽記》稿的憨山。樊友軒向憨山詢問雷州風景如何。憨山隨手揚起手稿說「這就是雷州風景」。樊氏瀏覽數頁,歎為奇特,當即表示願意為之作序和設法募刻印行。周鼎石此時官居粵臬鹽道,也常與憨山來往問道。周鼎石原來深究於陽明之學,帶領門生與憨山問道之後,他的一班門生佩服憨山所說之佛理,轉而相率皈依佛門。周鼎石對佛教也加深了認識。他在署理南韶連道台時,囑託憨山主持編修了《曹溪通誌》。丁右武性情激烈慷慨,敬重高僧卻不理會佛法。經過憨山的開導,幡然大悟皈依佛教,憨山為之取號覺非居士,並作《澄心銘》以警示。明萬曆二十七年(一五九九年)春,憨山將《觀楞伽記》刻印了百餘部,遍贈海內各界,他說此舉是為了讓人們知道他處患難中未忘佛事,而且唯恐死而無聞,「托言以見志,冀垂不朽身。」(註7)他見粵俗好殺生,中元節皆殺牲祭先,市井間積牲如積薪,於是舉辦盂蘭盆會,勸說人在此日齋僧放生,用蔬果祭祖。不少人聽信了他的勸說,甚至喪祭大事、父母壽日、祈禳拜懺也都放生齋素,許多地方成立了放生會,憨山認為這是佛法轉化之機,甚為欣慰。這年秋,憨山前往惠州探視丁憂歸鄉的吏部侍郎楊起元。楊起元與他有深交,也是信佛之人。憨山到了惠州,才知道起元已死於其父墓前,於是為亡友求棺,張羅喪葬之事。恰逢潮陽道觀察任可容也到惠州,邀他一起遊西湖,遊覽了白鶴峰蘇東坡居住遺址。回到廣州,社會動蕩,人心惶惶,憨山決定閉關閱藏,杜絕與外界往來。但不多時,又要被迫啟關。原來,當時福建的艚運船不時到廣州來採購糧食,廣東人深怕米價因此騰貴,一聽說福建艚運船來,總要引起騷亂。新任廣東軍門是福建人,他兒子乘海舶來羊城,恰好有幾隻艚船也在此時來粵,稅使對大將軍有怨隙,乘機煽動市民,說艚船來粵是大將軍為取悅軍門公子賺取盤纏。市民信以為真,頃刻間聚集了數千人,群情洶洶,公子所乘的船隻被投擲磚石,幾乎沈沒,帥府也被動亂的市民圍攻,軍士持戈相向,情勢十分危急。偏偏在此時,省城的三司、府、縣主要官員都到兩廣總督駐節的端州行禮,留守省城的大將軍束手無措,情急之中,令中軍速到憨山關前求解。閉關是佛家大事,憨山當然不肯出關,中軍跪泣懇求,說到大師就算不顧念兵之主,也要顧念地方生靈。憨山只好破關,先勸說稅使不要從中煽風點火,然後到圍攻官衙的眾人面前。憨山對他們說:大家無非是為了吃上價格便宜的大米,採取這種圍攻官府的做法,可是要犯死罪的,就是有便宜的大米,誰還能吃得上?眾人聽了愕然,很快就散夥解圍,廣州城內避免了一場災難。在端州的三司官員飯間聞省城亂起,飯未吃完,擱下碗筷,立即趕回廣州,廣州城裏已是騷亂平息。知道是憨山出面所為,都很感激。憨山的名聲更是遠播。
  
  秋七月,南韶觀察祝以豳邀請憨山進曹溪,憨山早有心願復興六祖道場,欣然前往。臨行,新任總督戴耀聞知其平息動亂事跡,傳諭大將軍引憨山來見。見面之後,禮遇甚優,設齋宴款待。聽說憨山將入曹溪,主動提出願為憨山護法,有什麼事儘管找他。
  
  明萬曆二十九年(一六○一年)春,憨山到了曹溪。六祖祖庭佛門聖地此時衰落破敗,香燈零落,不堪入目。四方流氓地痞,混集山門,居然操刀屠宰,穢汙之甚,這種情況已有百餘年了。佛寺祖山,全被民間占為墓地,寺產多被侵奪。惡棍內外勾結,挾騙寺僧,攪得南華寺烏煙瘴氣,卻無人敢正視。憨山見此,痛心疾首,無奈勢孤力單,想想單憑己力無法改變局面,於是徑回廣州,求助於總督戴耀。他立即下令南華寺所在地區江縣縣令到寺中坐守,三天之內將各式人物等盡行驅逐,不留一人,店鋪全部拆除,不存片瓦。百年積垢,一旦如洗。此事辦完,戴耀與憨山談話間,卻提出問題來說:「六祖道場之腥膻,我為大師洗淨了。但是,目前地方生靈塗炭,大菩薩有什麼辦法救治?」憨山問其所以,戴耀說:「現在海上有奉旨採珠之珠船千艘,駕船的其實都是海上巨盜,罷採之日並不歸航,橫行海上劫掠無已,法不能禁。此為一患。在地方開礦,也是直屬中央之事,負責開採的史役暴橫,掘人之墓,破人之產,比比皆是,民無安枕,加之奈何?」憨山答這事不易解決,只能設法徐圖。這好這年秋天,姓李的採使者到南華寺進香,留住寺內數日。這位李某倒是頗有信佛之心,很喜歡聽憨山說法。憨山借機勸他施重金重建祖庭,李某慨然答應。憨山指出採珠開礦,危害地方已經很嚴重,此非天子之本意。他建議對採珠船儘快限期往來,過期問罪;礦罷開採,也要將差役盡撤;地方每年按定額協助解進,才能對老百姓秋毫無憂。採使都一一接受。山海之擾從此寧息。戴耀對此深為感動,專門寫信向憨山致意,說是「而今乃知佛祖慈悲之廣大也。」護法之意益誠,心益切。憨山雖然仍是身著囚服之罪人,又不是曹溪祖師直接傳位,有此靠山支援,就可以安心在曹溪放手重辟祖庭,改風水道路,重修六祖殿,培後龍,改後徑,辟神道,移僧居,拓禪堂,將山門屠肆改為十方過寮。選僧受戒,創立規制,設庫司清規,查租課,贖僧產,收回侵佔,一年時間,百廢俱舉。他還在寺中設義學,延賓師,招選百餘沙彌,教習威儀,誦讀內外經書,對佛學稍知信向,使就清規,受戒法,苦心培養出誠心向佛的新一代的佛門弟子。十年以後,這些出自樵兒牧童的小沙彌已長成旁通儒典的佛門中堅。南華寺一掃百年陰霾,氣象一新。在南華寺史上寫下中興曹溪輝煌一頁。
  
  明萬曆三十一年(一六○三年),達觀禪師在京中因刻書之事受連下獄。憨山與其關係密切,也受他的入獄波及。翌年春正月,按院下了檄文,令憨山還戌所居住,於是憨山離開苦心經營的南華寺回到雷州。在雷州寫下了《春秋左氏心法》。受達觀之厄牽連,他卻能定下心來著書,而且所著不是佛書,偏是儒書。這是因為憨山有他的主張,他說他著《春秋左氏心法》的起因,是想起達觀曾說過「愣嚴說七趣因果,世書無對解者」。而他悟及「春秋乃明明因果之書耳」。他認為「左氏心法,得之孔子。祖師心法,得之菩薩。入世出世,義莫大乎春秋也。」(註8)他將心法看為佛儒統一融合之共同點,將春秋大義與佛祖之法視為一體,說明憨山的佛學主張深受到明代陰陽心學的影響,這也是佛學理論民族化的表現。
  
  明萬曆三十三年(一六○五年)三月,憨山從雷州渡海到海南島。在海南島,他到了東坡桄榔庵、白龍泉尋訪舊跡。他想尋求先輩覺范禪師遺跡,卻遍訪不得。寓居於郡城瓊山明昌院,寫下了《瓊海探奇記》、《金粟泉記》。夜間不寐,登上城頭,但見索然若無人煙,只有城西郭稍有生氣。憨山對人說:「瓊城將有大災降臨,趕快祈禱消災。」大家以為他是信口胡言,都不以為意。憨山渡海回雷州半月之後,海南果然大地震,城東城牆、城門都陷塌,城內官舍盡傾,明昌塔耶倒了。憨山住過的那座樓也粉碎。憨山離瓊時,郡之士人苦留他,他不肯再住下來,不然,恐怕也要成為灰粉了。這年四月,總督又傳令讓憨山回廣州。借此機會,憨山在途中轉到曹溪去巡視一番祖殿。到了廣州,憨山又主持修建長春庵,作為供奉六祖的場所,算是曹溪廨院。長春庵在清代已不復見其名,清人仇巨川纂《羊城古鈔》上載有廨院寺,址在棗樹街,約今海珠中路北段,應是長春庵後來之改稱。
  
  明萬曆三十四年(一六○六年)春三月,憨山北上出遊會友,然後回南華寺。八月,皇帝生了長孫,大赦天下,「凡在戌老疾詿誤者俱聽辯明釋放」。(註9)憨山年已六十一歲,地方官府勘明應赦,翌年(一六○七年)三月,他正準備動身回原籍全椒,卻接到巡撫衙門下給韶州府的公文,安置到曹溪。到了南華寺,他一邊為諸弟子說法,一邊注完《道德經》。為《道德經》作注歷十三年,至此脫稿。身在佛門,而為道教經典作注,從中體會佛心機倪。憨山自云「每參究透徹方落筆,苟一字有疑而不通者,決不輕放」,(註10)可見這書稿凝結著他的心血。
  
  明萬曆三十六年(一六○八年),憨山動起修南華寺大殿的念頭,春二月,嶺西道台馮元成到寺中訪問他。馮元成當晚宿寺中,夢見觀音大士現身,次日清晨上大士殿拜佛,見大士殿前竟有兩處棟樑摧朽,很為驚訝,就問憨山為什麼不給予修葺。憨山答以不是不想修葺,而是功大費多,力不能及。馮元成問清要多少花費,說,「這不難,我設法試試看。」馮元成果然把這事放在心上,歸去後,向戴總督說起這事。戴耀即令南韶道前往勘察估計工程費用,並約憨山計議此事。見了面,總督慨然表示願意鼎力支援重修大殿。憨山認為動用公款修建大殿恐有不便,不如由官府出面募捐,募得的這筆經費不要交給僧人,由官府掌握使用。依照憨山的建議,果然很快募集近千金。憨山親自攜款到粵西購鐵梨大木。到了端州,總督又讓他留下主持修寶月台,只好另委他官採辦大木。到了冬天,寶月台完工,採購的木材也都堆積在江邊,次第發運。在此期間,安南徭僮攻進欽州,官軍戰敗,憨山挺身而出到山洞說降,利用了他的威望影響,竟使來犯者退兵,救活欽州百萬生靈。戴總督因此免受問罪,也算報答其復興曹溪之功。
  
  憨山從端州運木回到曹溪,正要招集眾人經營。不料僧眾中有數名不肖之徒,煽動群眾鼓噪,說是憨山親往採木,必有謀私。憨山見理論不清,只好獨坐堂上,焚香誦《金剛經》,若有所悟,還寫成《金剛決疑》這篇稿。然而,事態卻沒有平息,只好訴諸按院打官司。官司經年,憨山出山居江舟之中聽候審理,初審竟被指有罪。好在同謫雷州的難友樊友軒禦史聞知此事,為之申報禦史衙門,下令徹查。禦史衙門駁回初審的批文稱:「某有功於六祖者,向所捨為常住計者。今奸僧得利而返罪之,是謂平等法門乎?」語氣淩厲。韶州知府親自到寺中審理此案,查清寺中庫司清規嚴明,歷年賬目清楚,分毫不差。上下內外至此方信憨山所言之不妄。雖然冤情已白,憨山厭倦於這種無謂的糾紛,加之近年身體倍差,無心再留山中,故力辭眾人的挽留,將禪堂交付弟子懷愚執掌,回端州鼎湖山養病,第二年又去了廣州長春庵。這段時間,還有士人追隨他求學。憨山為他們講授《大學》,著成《大學綱目決疑》。在鼎湖山,他終於接到來自北京按察院複勘他流放案的批文,允許其完全自便,這就意味著他結束充軍生活。
  
  明萬曆四十一年(一六一三年),憨山在長春庵為諸弟子講《圓覺經》,講課至半,背疽發作甚重,醫生都說不能治,大將軍王漢中已經為他安排後事。有個賣酒郎中廣東人梁杏山過來探視他,梁杏山素以醫瘍出名,視診之後說,病已很重了,再晚點就沒得救了。梁杏山以所採草藥敷在他的傷口上,很快奏效,到冬天就痊愈了。憨山專門寫了一篇文章以記其事,以表對梁杏山之謝意。
  
  這之後,憨山與友人曾金簡原有「南嶽休老之約」,終於第一次離開了一住二十年的廣東,赴衡陽踐約。明萬曆四十二年(一六一四年)四月間,再至武陵(今湖南常德)。傳來消息說萬曆帝生母慈聖皇太后駕崩。憨山對這位曾經大力支持佛事的皇太后的去世心悲慟哭,「遂建報恩道場,對雲龕被剃、謝恩,還僧服。」從他南貶抵粵「以囚服見大將軍」,至此始稱「還僧服」,足足卸下袈裟達二十年,二十年間他的佛事活動不斷,都是著囚衣常服作佛事。可以想想一位身著囚衣之罪徒登壇講法情狀之特殊。憨山為人極有個性,據《萬曆野獲編》記述,說他每至佛寺,登大雄寶殿說法,受諸供養禮拜,都是南面正坐,讓寺僧以大被遮蔽三尊佛像。有人譏刺他妄自尊大,他卻我行我素,在名片上署名「奇大,埒閣部大老」。
  
  明萬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年)憨山年已七十歲,仍盤桓於南嶽七十二峰間。六月,到江西九江,遊東林寺,登匡廬,見此處環境幽勝,遂生歸隱此地之念,從此悉心經營廬山五乳峰法雲寺。直到明天啟二年(一六二二年)七十七歲的冬至日,接到韶州知府張翼軫修書請他入山說法,復回到曹溪。老人拄著錫杖走上了梅嶺,時值隆冬,梅花怒放,駐足嶺頭,眺望嶺內外景色,他心中無限感慨,口吟一詩:「五雲一望入南安,萬壘千迥六六灘。行到山窮水盡處,梅花無數嶺頭看。」他心中明白人生的旅途歸宿在曹溪。十二月十五日,到了曹溪。不到兩個月,於第二年十月十一日入寂。按照他的囑咐,肉身還歸廬山,留下爪髮在曹溪。後來因廬山地多陰濕又有蟻蝕,不利保存真身,肉身又被迎回韶州南華寺供奉。每年到曹溪的香客,拜謁六祖之後又將拜謁憨山肉身說成進香七祖。憨山名聞遐邇。明崇禎皇帝禦書憨山老和尚法像贊,供奉在大內九蓮菩薩院中,贊曰:「這老和尚何等行狀,撐持法門,已作棟樑,受天子之鉗錘,為佛祖之標榜。」綜觀憨山的思想,從真心一元論的基本觀點出發,和會禪教、性相,兼重禪、淨;從儒化佛教、佛化儒道,進而達到「三教同源」,從而將佛教中國化打上了新的時代烙印。憨山自撰《年譜實錄》,從出生一直記到死前一年的明天啟二年(一六二二年),他死的當年的實錄,則是由他上首弟子福善等人續記。此後,錢謙益、吳應賓、陸夢龍分別根據《年譜實錄》撰成《大明海印憨山大師廬山五乳峰塔銘》、《大明廬山五乳峰法雲禪寺、前中興曹溪、嗣法憨山大師塔銘有序》、《憨山大師傳》。憨山著作,《明史‧藝文誌》錄有《華嚴法界境》一卷、《楞嚴通義》十卷、《法華通義》七卷、《觀楞伽記》、四卷、《肇論略注》三卷、《憨山緒論》一卷。此外,尚有《楞伽補遺》二卷、《華嚴經綱要》八十卷、《法華擊節》二卷、《大乘起信論疏略》四卷、《曹溪通誌》四卷等佛學著作。《道行經解》三卷、《莊子內篇注》四卷、《大學中庸直指解》二卷、《春秋左氏心法》、《夢遊詩集》三卷等佛外撰述。憨山的弟子福善、通炯等把他的全部著作整理、編輯為《憨山老人夢遊全集》五十五卷。
  
  憨山真身保存至今,據《曹溪通誌》所載,大雄寶殿後原建有衣缽之樓。此樓為磚木結構,一九八一年按原來風格改建為鋼筋混凝土結構。殿內當中有阿育王式木塔佛龕三座,正中為六祖惠能真身,其左右分別為明代高僧憨山、丹田和尚真身。
  
  憨山有良好的文學基礎,一生寫了不少詩歌偈言,最為人傳誦的是他的那首《勸世歌》,許多人視為萬丈紅塵中一貼清醒劑。歌中說到:
  
  人生巧計誇伶俐,天自從容作主張。
  諂曲貪嗔真地獄,公平正直即天堂。
  
  生前枉費心千萬,死後空持手一雙。
  悲歡離合朝朝鬧,寶貴窮通日日忙。
  
  休得爭強來鬥勝,百年渾是戲文場。
  頃刻一聲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
  
  
  
  注釋:
  
  1、2.《憨山老人年譜自敘實錄》卷上。
  3.《夢遊全集》卷一九《〈春秋左氏心法〉序》。
  4.《憨山老人年譜自敘實錄》卷下。
  5.《夢遊全集》卷一三《與達觀禪師書》。
  6.《夢遊全集》卷四七,《夢遊詩集自序》。
  7、8、9、10.《憨山老人實錄》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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