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緣,一個從容不驚的過客
尋陸鴻漸不遇
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
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扣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
——唐? 皎然
這些年,總會有一個奢侈的念頭,就是開間茶館,或稱作茶坊、茶莊。當然,茶館應該落在江南某個臨水的地方。而茶館的名字,叫雲水禪心,或是茶緣過客。雲水禪心,這幾個字,帶著一種大風雅、大寂寞的潔淨。似乎皆與有佛性、有慧根的人相關,而紅塵俗子,大凡都不忍心去驚擾。茶緣過客,卻帶著淡淡的煙火,讓路過茶館的人,都想要停下腳步,走進去,喝一壺茶,撣去一身的灰塵。是的,我要的茶館,不僅是為了自己築一個優雅的夢,更是為了眾生在那裏,可以安寧地棲息。
每一天,都會有許多不同的客人,他們品嘗一壺自己喜愛的茶。而茶,卻甘願被客人,用沸騰的水沖泡,在杯盞中開始和結束一生的故事。茶館裏應該有被歲月洗禮過的門窗、桌椅,以及款式不一的茶壺、幾幅古老的字畫、幾枝被季節打理過的野花。茶館的生意也許很清淡,浮華被關在門外,只有幾束陽光、細微的塵埃,靜靜地落在窗台、桌上,還有茶客的衣襟上。客人喝完茶,又要匆匆地趕往人生的下一站,無論前方是寬闊的大道,還是狹窄的小巷,都風雨無阻。而我卻不要趕路,這茶館,就是我的棲身之所,讓我可以安穩地在這裏,靜守簡單的流年。
夜落下帷幕,世事歸入風塵,茶館裏的每一件物品,都卸下了白日的淡脂輕妝。而我,也可以用真實的容顏,與它們相看茶館的光陰。恍然間,才深刻地明白,茶有茶的宿命,壺有壺的因果,過客有過客的約定,世間萬物,都有著各自的信仰和使命。所有的相聚,都是因了昨日的萍散,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尋找最後的歸宿。品茶,就是為了品一盞純粹、一盞美好、一盞慈悲,我們就在茶的安靜、茶的濕潤裏,從容不驚地老去……
喝茶,自然會想起陸羽,他是茶業之祖,被世人稱為茶仙、茶聖、茶神,著有《茶經》,其間涵蓋了太多的茶文化以及壺文化。千百年來,歲月的爐火一直燃燒著,青翠的茶葉在山泉水裏綻放著經年的故事。多少舊物換了新人,品茶的心境卻始終不曾更改。想起陸羽,亦會想起一位與他不相伯仲的人,一位被稱為詩僧、茶僧的佛學高僧,皎然。他的名氣顯然不及陸羽,但他與陸羽是生死相依的忘年交,正是在他的提攜與幫助下,陸羽才完成了中國茶業、茶學之巨著《茶經》。這世間,有許多無名高人,他們願意被歲月的青苔遮掩,守著自己的一寸光陰,足矣。
換一種心情,讀皎然的詩,那縷清新的自然之風,從唐朝緩緩拂來,讓人心動不已。籬笆小院,三徑秋菊,幾聲犬吠,山深日暮,此中意境,猶如清風明月一般的溫朗。像是品嘗一壺秋日剛落的茶,唇齒間縈繞著白菊香、茉莉香、桂花香。而浮現在我們腦中的畫面是,一位眉目爽朗,風骨清俊的高僧,踏著夕陽行走在山徑,於山腳下一間簡潔的籬笆院前駐足,叩門無人應答。只有幾束未開的菊花,在淡淡的秋風中,低訴搖曳的心事。
這位高僧就是皎然,唐代詩僧、茶僧,俗姓謝,南朝山水詩創始人謝靈運十世孫。他訪尋之人陸鴻漸,即是陸羽。兩人因茶而邂逅、相識。陸羽自小被家人拋棄,被龍蓋寺的主持智積禪師在西湖之濱拾得,帶回寺廟收養。陸羽十二歲時,因過不慣寺中日月,逃離龍蓋寺,到了一個戲班,做了優伶。後機緣巧合,結識了杼山妙喜寺主持皎然大師,陸羽才有幸結束了飄搖不定的生活,得以潛心研究茶道。
皎然比陸羽年長十多歲,遊曆過廬山、泰山、嵩山、嶗山等許多名山,世間風物盡入眼底。他對名山古刹裏的僧侶飲茶頗有心得,所謂茶禪一味,茶在寺院裏早已成了一種習俗和文化,與僧侶的生活息息相關。純淨的茶湯、清香的茶味,給修佛者洗去塵慮,蕩滌心情。一壺香茗,一輪皓月,一剪清風,幾卷經書,陪伴他們度過無數寂寞的歲月。而茶,也在他們的杯盞中,有了性靈,有了禪意。皎然將他所悟的茶理、茶道與陸羽交流,使得陸羽的《茶經》在盛世茶文化中,抵達至高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