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在佛教哲學方面,基本上繼承了印度大乘有宗的傳統,他比較忠實地把這一派學說介紹到中國來,形成了中國佛教的一個宗派——法相宗。不過,玄奘畢生所致力的是翻譯工作,自己寫的著作不多,法相宗理論的奠基人應該說是他的弟子窺基。
關於法相宗的哲學,可參閱任繼愈的《漢唐佛教思想論集》和呂澂的《中國佛學源流略講》,這裏不詳細論述。
我在這裏只想談一個問題,這就是,玄奘在佛教一個關鍵性、也是他畢生關心的問題上,理論和實踐的矛盾。
法相宗,同中外唯心主義哲學一樣,雖然立論決不是根據客觀實際,本來是可以胡說一通的,卻偏要搞成一個看起來深不可測五花八門的體系。這個體系的特點就是八識,世間一切都是“識”所變現出來的,因此被稱做唯識宗。前六個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是容易理解的。第八識叫阿賴耶識,是總管一切的,而第七識末那識則是聯系第八識與前六識的。最關鍵的是第八識。前六識只起了別、認識的作用。第七識起聯系的作用。有了第八識,其他七個識才能起作用。此外法相宗還幻想出一個精神性的單子——種子,認為它是構成世界的原因。一切種子有染、淨的分別,前者叫有漏種子,後者叫無漏種子。這些種子當然不能離開識,也就是說離不開人的主觀精神,既然第八識是人的主觀精神(心)的關鍵,種子藏住的地方就是第八識。世界是在種子生生滅滅中進行著的,種子又是經常處在染汙的情況下。有漏種子是使人類陷於苦難的根本原因,只有斷盡有漏種子,人類才能跳出輪回。在這裏法相宗又提出了三性、三無性的學說。其中圓成實性或真如佛性是萬法(一切事物)的實體。這個實體對於世界不具有加工、改造、推動的作用,它是不造作、不生滅、永世常存的。它是絕對清淨、不雜有染汙的精神實體。如果想舍染歸淨,就必須割斷阿賴耶識和眾生活動的內在聯系。阿賴耶識中包括有漏種子和無漏種子。不斷經過善行的熏習,有漏可以轉為無漏。根據法相宗的理論,只有佛才能斷盡有漏種子;但是有漏種子斷盡才能成佛。這個雞與蛋的關系,使法相宗陷入窘境,無法擺脫見於任繼愈文。。
總之,不管怎么樣,在法相宗看來,成佛是異常艱巨的,如果說不是不可能的話。這是他們的理論。
但是在實踐上,好像又不是這么一回事,成佛不但不是不可能的,而且今生即可成佛。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春正月有幾個州的刺史請玄奘授菩薩戒,玄奘答應了。後來他們返任後各舍淨財共修書遣使參見法師,信中有幾句話說:“始知如來之性,即是世間,涅槃之際,不殊生死。”《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七, 50,260c。這可能是玄奘因材施教,故意對居士弟子這樣說的。但證之玄奘臨終時的情況,好像他自己也這樣相信。這樣就產生了理論與實踐的矛盾。我覺得,中國古代許多佛教大師都似乎有這樣的矛盾。講佛理的時候,頭緒紛繁,越講越玄。乍一看,真是深奧得很,實則破綻百出,想入非非,故弄玄虛,強詞奪理。但在實踐方面,則又是另外一套。這種理論與實踐的矛盾,可能是由於對一般老百姓,如果死鑽牛角,將會把他們嚇退,不如說得簡單明了,只需喊上幾聲“阿彌陀佛”,布施一些什么東西,就扯給他一張天國入門券,西天有份。這樣對吸收信徒,增添利養,大有好處。我看玄奘也沒能逃出這個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