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門中,“四大皆空”的教義顯示了佛學家對組成宇宙萬物,乃至人體生命存在的客觀分析和主觀解脫的雙重睿智。
雖然在人生的主觀解脫上,佛教有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說法,但是對於這種不時地由因緣和合湊集起來的有形的“色”(物質),畢竟又離不開地、水、風、火四種基本元素,也就是“四大”的結集。“四大”之地、水、風、火,各有秉性:地性堅硬,水性潮濕,火性溫暖,風性流動。如果世界宇宙缺少四大,那就什么有形的“色”都構不成了。以陶罐為例,陶罐既是物質,便就是“色”。陶罐的前身由泥制坯,制坯的泥不能大幹,要有一定的濕度,陶坯制成以後,少不了要放進窯裏燒制,受火鍛煉,受風吹拂,然後才能制成陶罐,為人們所用。很明顯,陶罐的制成,離不開地、水、風、火“四大”。
由此及彼,從客觀分析,佛門認為,不僅小小陶罐要由“四大”和合而成,就是大至日月星辰,小至日用萬物,並且就連我們人的身體,乃至其他一切生物,也無不都由“四大”湊成。《四十二章經》第二十說:“佛言: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這是就人的身體分析,地為骨肉,水為血液,火為體溫,風為呼吸,並由此“結而成身,以為神宅”。
《圓覺經》卷上則說得更加細致:“我今此身,四大和合。所謂發毛爪齒,皮肉筋骨,體腦垢色,皆歸於地;唾涕膿血,津液涎沫,痰淚精氣,大小便利,皆歸於水;暖氣歸火;轉動歸風。”很顯然,佛教教義表現在這裏的,實際上借用了“四大”中堅、濕、暖、動的四種屬性。
可是從另一方面,正是由於“四大”和合積聚的結果,才形成了這身體血肉之軀,所以如從緣起角度分析,這種“四大”的和合積聚,又只不過是暫時的湊合,因為緣散則離,其性非有,本屬一個虛假的幻象罷了。也正因為有著這種主觀上的獨到認識,故而佛門對於人類生命,以及世間一切生命現象,就常以“四大皆空”來作為對死亡恐懼的自我解脫了。為此,蘇軾《答子由》詩說:“五蘊皆非四大空,身心河嶽盡圓融。”
有了這種認識基礎,佛門觀察世間萬事萬物的認識睿知又進而以身內身外作為界限,把“四大”分為“有識四大”和“無識四大”兩種。“有識四大”為“內四大”,以眼、耳、鼻、舌、身“五根”(感官),和合“心識”而組成生命現象。“無識四大”為“外四大”,以色、聲、香、味、觸“五塵”而構成客觀物質世界。正如唐代宗密《華嚴原人論》所說的那樣:“心識所變之境乃成二分:一分即與心識和合成人;一分不與心識和合,即成天地、山河、國邑。三才之中,唯人靈者,由於心神合也。佛說內四大與外四大不同,正是此也。”
在詞義的變換中,日長時久下來,“內四大”又被用來特指人身,並漸漸深入引用到文學領域中來。曆代文人著作中對此加以引用的,幾乎隨處可見。宋代王銍《四六話》卷上說:“夢幻泡影,知既往之無本;地水風火,悟本來之不有。”《金瓶梅》第六十五回也引用說:“一心無掛,四大皆空。”
最有趣而啟人思維之花的,要數宋范正敏《遁齋閑覽》所述蘇軾把玉帶輸給金山寺僧佛印作為鎮山之寶的那段故事。一次,蘇軾去鎮江金山寺方丈室拜訪禪師。佛印問:“內翰何來?此間無處坐。”蘇軾一聽,得知佛印語含機鋒,即便打趣道:“願借和尚四大,用作禪床。”佛印聞言回敬:“山僧有一轉語,內翰言下,當則從所請;否則,願留玉帶鎮山門。”蘇軾聽佛印這么一說,當即解下玉帶,放在幾案上面,表示要和佛印語來語去,一決雌雄。佛印見蘇軾解下玉帶,知道已中圈套,隨即朗聲說道:“四大本空,五蘊非有,內翰欲於何處坐。”言畢,當蘇軾正怔在那裏一時無言以對之際,佛印迅即便讓侍者把玉帶給取走了。
在平時生活中,要是安著“四大皆空”的智光,時時提醒自己,為人處世不要太執著而想不穿了,便就當即在世出世,非唯除去對於死的恐怖,亦且隨時隨地,心地安泰了。當年,豐子愷先生在一篇名為《家》的文章裏,就曾把個“四大皆空”理論,結合自身心態,發揮得淋漓盡致而又貼近生活實際:“四大的暫時結合而形成我這身體,無始以來種種因緣相湊合而使我誕生在這地方。偶然的呢?還是非偶然的?若是偶然的,我又何戀戀於這虛幻的身和地?若是非偶然的,誰是造物主呢?我須得尋著他,向他那裏去找尋我的真的本宅,真的歸宿之處,真的家。這樣一想,我現在是負著四大暫時結合的軀殼,而在無始以來種種因緣湊合而成的地方暫住,我是無‘家’可歸的。既然無‘家’可歸,就不妨到處為‘家’。上述的屢次不安心,都是我的妄念所生。想到那裏,我很安心地睡著了。”
正是由於“四大皆空”,所以才能為人處世,無欲則剛,以大無畏的精神面向人生。
願你的人生充滿恬靜、自在和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