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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合十:當代佛門真相(佛教小說) 趙德發

《雙手合十》第二十二章

[日期:2011-04-05]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趙德發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孟悔回到疊翠山,是三步一叩去石缽庵的。水月勸她說,你剛剛出院,身體還沒完全康複,不必這樣,可孟悔說,我不這么叩著頭去,怎么有臉踏進石缽庵的山門。於是,堆滿黃葉的石階上,落下了她的一對對膝印和手印。開始時,她還有些勁頭,可過一會兒就顯得吃力,要水月扶持才能順利站起。水月說,算了算了,不要叩了,但孟悔每走三步,還是必定跪下。

  叩到半山腰,孟悔已是氣喘籲籲。水月說:咱們歇一會兒。孟悔就坐到路邊石頭上大口喘氣。她抬起頭,正好看見“僧尼下山”的巨石景觀,耳邊隨之響起幾個月前覺通陪她下山時念的那句道白:“好一派桃紅柳綠的春色也!”她全身突然發抖,打起寒戰,牙齒也“得得”作響。水月問她怎么了,孟悔一句話不說,又站起身來向前拜行。水月只好一手抓牽背包帶兒,一手緊緊地攙著她,身體隨她的叩拜忽而直忽而彎。

  正艱難地行進著,前面的高處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回來就好,不拜也罷。”二人抬頭看看,原來是寶蓮師太正領著一群尼僧站在那裏。師太的發茬兒有半寸高,在陽光下雪白閃亮。水月扔下背包,急忙叫著師太頂禮,禮畢起身欲扶起孟悔,而孟悔卻長跪不起,流淚哭道:“師太,孟悔罪孽深重,孟悔想回來向您懺悔贖罪……”師太說:“前心作惡,如雲覆月;後心起善,如炬消暗。你曆經一番欲海沉浮,體會了因緣果報,今天回庵,重新踏上修行之路,老衲為你高興。起來吧!”說罷轉身走了。

  幾個尼僧走過來,扶起孟悔,幫水月背著包,隨師太向石缽庵走去。進了石缽庵,孟悔去大殿裏跪下,向佛虔誠懺悔,久久不起。

  孟悔原來的依止師期果來了。她陪孟悔跪一會兒,和水月一起把她扶到了原先住過的寮房。那兒,三張床剩下了兩張。期果說,庵裏新來了一個要出家的,她帶她住到了隔壁。期果讓她趕快躺下歇息,孟悔實在累極,也不再客氣,躺到床上就睡,直到晚上水月端來飯菜把她喚醒。

  吃下一些東西,期果忽然跑來,讓她去客房接電話。孟悔到那裏摸起話筒,就聽姐姐說:“悔悔,你真的又去疊翠山啦?怎么也不跟姐說一聲呢?”孟悔說:“我想到山上再打電話給你,沒想到你先打來了。”孟懺說:“你的手機呢,我老是打不通。”孟悔說:“讓我送給醫院的護士小宋了,她跟我師兄水月一樣,待我可好了。”她聽姐姐說話有些氣短,便問她身體怎么樣,孟懺說:“沒有大事。前天對門小路生了孩子,我到醫院跑了兩趟,可能是動了胎氣,現在正臥床休息呢。”孟悔說:“你可不能累著,盼星星盼月亮盼來個小寶寶,千千萬萬要小心!”孟悔又問父親怎么樣,孟懺說,他跟慧昱去芙蓉山了,說要在那裏閉關。孟悔說:“閉關?咱爹打算閉幾年?”孟懺說:“是閉生死關,不死不出來。唉,爹在山洞裏這一坐,不知要多長時間,要是我能伺候他就好了。”孟悔說:“慧昱不是在那兒嗎?”孟懺說:“他是在那兒,可我心裏還是惦記著。”孟悔說:“慧昱肯定會好好伺候的,你不要惦記爹,先照顧好你自己吧。”姐妹倆又說了一些別的,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孟悔覺得身上有了力氣,就隨水月上殿、過堂,閑下來就背誦早晚功課。

  水月在照顧她的同時,仍在背誦經書。她正背的是一部《大方廣佛華嚴經》。在怡春陪孟悔住院時,她就帶去經書,有空就背。孟悔問過她,《華嚴經》有多少字,水月說,是三十六萬。孟悔萬分驚訝,說你背下七萬字的《法華經》就了不起了,三十六萬字的大經怎么能背得下來?水月說:把心清空,就能裝得下經書。水月也真是厲害,在醫院除了伺候孟悔打針吃藥、解手進餐,別的時候都是手捧經書坐在病床旁邊。水月手中的《華嚴經》是線裝本,那豎排著的繁體字讓孟悔一看就頭疼,可水月卻默默地拿眼掃上兩遍,就能把一整頁背誦下來。在陪孟悔期間,她把隨身帶去的兩本背得滾瓜爛熟。

  重回石缽庵,孟悔才在水月的床頭見到了全套的《華嚴經》。那是藍布套裝的三函,整整十八本。孟悔撫摸著它們問,背這經有什么用處?水月說,《華嚴經》是最重要的佛教經典之一,它的中心內容是四個字:“法性本淨”,背誦這部經書就是修行,就是求“淨”的一個法門。孟悔說,怪不得你的心那么淨,我得好好跟你學習。於是,她努力清除心中雜念,一心只背早晚功課,不出半月,就把全部內容背了下來,上殿時和別的尼僧一樣唱念無礙。

  在隔壁住著准備出家的女孩叫夏小晴,白白胖胖跟粉團似的。夏小睛見她們背書風快,羨慕得不行,這天找著孟悔訴苦,說自己住進石缽庵一個多月了,還是背不下早晚功課,這可怎么辦。孟悔說:“你心肯定不淨。”夏小晴說:“那是,蒜蒜老是在我心裏唱,在我心裏跳,我沒法把他攆走。”孟悔問:“蒜蒜是誰?”夏小晴把她的小臉一歪,說:“我的最愛呀!”她告訴孟悔,她上高一那年迷上了歌星××,××唱歌不時會響亮地哼一聲,由此她就喜歡上了發出哼聲的那個蒜頭鼻子,覺得那鼻子是全世界最帥最帥的,就管××叫蒜蒜。她覺得,自己是為蒜蒜而生,也願意為蒜蒜而死。有一回,她逃學去南京看蒜蒜演出,看完還不走,到他下榻的酒店外面站了一夜。因為迷上蒜蒜,她的學習成績一降再降,今年夏天沒能考上大學,夏小晴成了夏大陰。鬱悶了一個暑假,父母讓她再回學校複習,可是蒜蒜突然背叛了她,讓她萬念俱灰,就決定出家了。孟悔問:“蒜蒜怎么背叛了你?”夏小晴說:“8月9號晚上11點24分,他和一個臭女人在北京香格裏拉飯店開房,讓記者發現了。”孟悔笑了起來:“他和誰開房和你有什么關系。”夏小晴皺眉道:“怎么沒有關系?他的鼻子是我的,我一想那個臭女人可能吻了它,我就忍不住發瘋,想一刀把那對奸夫淫婦殺了!……可我終於沒那么做,我選擇了躲開。我想,就讓我這顆心把滿天下的憂傷全都裝下吧,就讓我斬斷青絲,到尼姑庵裏默默地承受世界上所有的痛苦吧!所以,我就到了這疊翠山,這石缽庵。我一想自己曾是一個很陽光很陽光的女孩,為了蒜蒜,走到這一步,我就為自己好感動好感動……”說著說著,夏小晴捂著臉泣不成聲。

  可是孟悔卻沒被她感動,她歎口氣道:“唉,執著心真是害人不淺。一個歌星離你那么遠,可你偏偏一廂情願地把他拉進你的生活,讓自己連大學都沒能考上,你不覺得可笑嗎?你這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感情經曆,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就代表了世上所有的憂傷和痛苦?你幼稚不幼稚呀?”

  接著,孟悔就向夏小晴講了自己前幾年對慧昱的癡迷和執著,講了她走火入魔去芙蓉山的荒唐經曆,最後又講到現在對生命對情愛的理解。她說:“我現在才明白,做佛門弟子,守清淨之心,往生西方淨土,才是我最好的選擇和歸宿。”夏小晴說:“原來你也曾為愛而狂。愛一個人真的是好痛苦好痛苦。孟姐我接受你的教訓,盡量把蒜蒜忘掉。”說罷,她舉起手中的早晚功課抄本,瞪起一雙杏眼,一字一點頭地念了起來:“突、瑟、叉、婆、夜,阿、舍、你、婆、夜……”

  這天,期果師父和孟悔說,師太看她安了心,決定臘八節給她剃度。孟悔一聽十分高興,連聲念起佛號。期果問: “你姐姐能不能來?”孟悔說:“她懷著小寶寶,就不叫她來了,我跟她說一聲就行。”她打電話把這事告訴了姐姐,姐姐果然高興,連聲說好。姐姐說,她雖然不能到場祝賀,可那天她在家裏一定燒香拜佛,感謝佛祖對妹妹的拯救。

  臘八這天,疊翠山下起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孟悔跪在寶蓮師太面前,滿頭青發隨著雪花紛紛飄落。師太為她剃完,說:“明珠投於濁水,濁水不得不清;佛號投於亂心,亂心不得不佛。你法名就叫水清吧。”孟悔叩謝師太,起身更衣,而後站在院裏閉目仰臉,讓淚水將落到臉上的雪花融化,一同流下。

  成了沙彌尼水清,她的修習更加刻苦。她想向水月學習,也選一部經書背誦。水月說,你先背《阿彌陀經》吧,說著便將那部經書找出給她。孟悔問這經多少字,水月說,一千八百五十八字。孟悔說,好,我爭取三天把它背下來。然而,她很不習慣豎排和繁體,好不容易念完一行,再抬頭找第下一行時往往找錯地方。這樣,她用了兩天功夫,只背下了三分之一,心中很是懊惱。她對水月說:“看來,我的心還是不清不淨。”水月說:“佛祖應眾生不同根器,因病予藥,教出了八萬四千法門。我想起你剃度那天,師太說過這樣的話:佛號投於亂心,亂心不得不佛。她是不是讓你專心持名念佛?”水清說:“師太是說過這話。那我試試看。”於是,她拿一串念珠在手,趺坐於蒲團,念起了“阿彌陀佛”。這一來,果然是心清氣爽,得大歡喜。

  她想起,期果師父就是念佛高手,一天至少念三萬到五萬句,有時候晝夜不停能念到十萬,就去請教她。期果說,念佛不在於數量多少,最重要的是心口相應,“一聲佛號一聲心”,聲聲是心,念念即佛。說到這裏,她教給了水清幾句口訣:“佛號如珠,念頭如線,分則各離,合則成串。心不離佛,口不離念,如線貫珠,相續不斷。”讓水清把握住要領,只管一心一意念下去。

  從此,水清每天除了參加尼眾的集體活動,餘下的時間全是念佛,行住坐臥之中,單提一句阿彌陀佛。她默默持念,字字分明,不疾不徐,時時寂照,無間無雜,密密綿綿。不知不覺,冬去春來,疊翠山已是姹紫嫣紅。

  一天上午,師太給全寺尼僧們講完戒宣布:近期疊翠山將開設二部僧尼大戒戒壇,石缽庵水月、水清前去受具足戒。尼僧們聽了一齊向她倆祝賀,她倆歡喜不盡,雙雙跪下拜謝師太和全體尼眾。

  回到寮房,水月對水清說,終於盼到受戒啦,上戒壇之前,我要把《華嚴經》全部背完。水清說,是呵,三壇大戒下來,咱們就是真正的比丘尼啦,我也要加勁兒念佛。於是,二人朝乾夕惕,勇猛精進。尤其是水月,那簡直是拼了命,連吃飯睡覺都覺得是累贅,用齋時草草吃上一點,睡覺時匆匆睡上一會兒,其他時間都是捧了經書用功。

  一天一天,一卷一卷,水月漸漸地憔悴不堪。離受戒集合還有三天,她終於把一部三十六萬字的大經全部背了下來。那天午後,水月讓水清拿著經書對她檢驗,水清隨便翻出一段,水月都是背得一字不差。將十八冊全部驗過,水清扔下經書,抱住水月流淚道:師兄你真偉大,真是了不起。能背下這部大經的人,在全國恐怕也找不出幾個來。我去報告師太,讓她再給你舉行一次慶祝法會!說罷就跑去了方丈室。寶蓮師太正喝下午茶,聽過水清的稟報,卻淡淡地說:知道了。水清見狀,便退了出來。

  第二天,庵裏沒有動靜,師太依然和平時一樣率尼眾上課,過堂,過完堂讓尼眾各自修習。第三天,一切都是照舊。中午過堂,水清只見坐她旁邊的水月面色蠟黃,吃下一口米,好一會兒咽不下去,接著“哇”地一聲,一口黑乎乎的血就吐在了腳下。水清驚叫一聲,急忙把她扶住,眾尼僧也都扔下飯碗圍了過來。水月喘息兩口,又繼續嘔血,水清看著端坐在中間高台上的寶蓮大聲問:“師太,怎么辦?”師太卻一邊嚼著飯一邊說: “讓她把那顆貪心嘔出來就好了。”說罷,她將菜碗裏的剩湯喝下,離座而去。

  等水月止住了嘔吐,水清和期果等人將水月嘴邊擦幹淨,然後把她攙回寮房。這時,師太派侍者送來了一包藥,讓水月吃下。而後,水月躺在床上昏昏睡去,一直睡到晚上,吃了一點水清端來的飯菜接著又睡。第二天淩晨水清睡得正香,卻聽水月說:水清,該收拾東西去菩提庵了。水清睜開眼驚喜地說:“師兄你好啦?”水月說:“好啦。真的感謝師太,讓我嘔出了一顆貪心。”水清說: “你還有貪心?我不明白。”水月說:“以前我跟你說過要把心清空,其實我的心還是沒有空。這些天,我揣了一顆貪得之心,貪名之心,只想趕快把這部大經背下,創造一個奇跡。背完之後,你去報告,我不加阻攔,還想和上次背下《法華經》一樣,在大眾面前露露臉、出出風頭,這真是可笑可悲。《華嚴經》講,‘菩薩觀心不在內,亦複不得在於外,知其心性無所有,我、法皆離永寂滅。’我背都背下來了,可怎么就做不到‘無心’呢?唉!”水清聽了這話說:“師兄,你開悟了。”水月笑道:“我才明白這么一點點就叫開悟?笑話!”

  過完早堂,二人告別寶蓮師太和期果師父,帶了隨身物品去靠近疊翠鎮的菩提庵報到。菩提庵是疊翠山佛學院女眾部,這一期受戒的沙彌尼都要去那裏住。走近庵門,只見上面掛著橫幅,上寫:“熱烈歡迎全國各地戒子的到來!”水清的心怦怦直跳,想,戒子,這名稱多么莊嚴。

  到客堂掛褡後,一位照客尼將她倆領到了戒堂。那是佛學院的小禮堂,裏面臨時安放了幾十張床,有一些戒子已經提前來了,口音南腔北調。水月和水清找到自己的床位,放下東西,便去大殿拜佛。拜過佛,忽聽有絲竹聲從前院傳來,去那裏一看,原來是一支由年輕尼僧組成的樂隊在排練。她倆多次在大型法會上看過疊翠山佛樂隊的表演,也知道樂隊成員都是學院女眾部學尼,今天終於在這裏近距離看到了。那些年輕學尼,各持二胡、笛子、琵琶、三弦等樂器,配合默契,奏出一支寧靜清淡、韻味幽遠的曲子。接著,一位面容極其清秀的學尼走上來唱道:“一方池水一心蓮,半已開敷半似眠。不蔓不枝亭亭立,出泥不染淨塵緣。蝶亂蜂喧由它去,何等自在何等閑。輕輕淡淡不繁華,留得清白在人間……”水清和水月聽罷這唱,都是悄然動容,淚濕眼角。

  下午,知客師來戒堂找了十位新戒前往書記處,求書記代寫了請啟,而後去客堂迎請十位引贊師。引贊師是十位中年尼師,有本山的,也有外地的,在整個戒期裏負責管理戒子。晚上,明若大和尚從法海寺過來,和佛學院副院長、菩提庵住持雪淨師太一同看望引贊師和戒子們。進了戒堂,看到水月,明若大和尚說:“這不是石缽庵的水月嗎,你把《華嚴經》都背下來了,向你道喜呵!”水月紅著臉,合掌低頭道:“多謝大和尚,背經一事,小尼已經忘了。”明若瞅著她微笑點頭:“忘了好,忘了好。”他接著對雪淨師太說:“就讓水月擔任女隊沙彌頭好嗎?”雪淨師太說:“好,這位水月很有修為,相貌也好,讓她當沙彌頭再合適不過。女隊沙彌尾,就讓這裏的學尼香海擔任吧。”

  大和尚和師太們走後,鄰床的一個河南戒子對水月說:“戒兄,恭喜你呀。三十五天的戒期,我們都要在你的帶領下啦!”水清問什么是沙彌頭沙彌尾,河南戒子說,就是走在隊伍最前面和最後面的兩位,要外貌好,聰明能幹。在過去,這兩人還要有錢,因為他們要掏腰包打齋供養全寺僧眾。水月笑道:“我可沒錢,你們就跟著我餓肚子吧!”

  從第二天開始,引贊師向新戒們教習各項禮儀,從日常的行住坐臥到參加受戒活動的禮節。七十三名沙彌尼身穿一色的褐色海青,由水月領頭,香海殿尾,每天每天都在菩提庵法堂裏演練。那個沙彌尾香海,就是在佛樂隊獨唱的那位。有知道底細的人講,香海俗姓班,原在深圳歌廳唱歌,很受歡迎,許多大老板都要包她。她不願為金錢出賣自己,可是除了唱歌又不會幹別的,無奈之下就出了家,去年考進了這裏的佛學院。水清看著她那嫻靜從容的樣子,心想跟她比起來,自己真是差遠啦,於是心生慚愧,一心一意修習。

  學罷禮儀,又奉請三師講沙彌十戒,同時露罪懺悔。新戒們每人領了《出罪單》,將自己在以往犯過的罪愆一一填寫。水清流著眼淚,將自己出了家又還俗縱欲的事情寫了。負責指導她的引贊師意定看了很驚訝,說按老規矩,男性可以還俗後再度出家,最多允許七次,而女性不行,還俗就還俗了,再想出家萬萬不能。看來,你們庵的師太真夠慈悲。水清明白了這事,想想師太在她出事後立即派水月前去護理,還允許她再度出家,待她真是仁至義盡。她哭著對水月說了這事,水月說,允許你再度出家,當時庵裏有人提出異議,可師太說,為什么男的七次退轉都行,女的一次退轉就打入塵世不能再進佛門?我今天就要改一改!水清聽了,心中益發感激師太。

  傳沙彌戒的頭一天晚上,新戒們通宵禮佛,祈求業障消除,諸佛加被,保佑她們得以受戒。次日上午,她們排隊去山頂的法海寺,與三百多名男性戒子一起接受初壇大戒。在經過了請戒師開示、懺悔、問“遮難”等一些程序之後,明若大和尚手持戒尺,宣說戒相。他說一條,男女新戒們便響亮地齊聲作答。

  不殺生是沙彌戒,汝盡形壽能持否?

  能持!

  不偷盜是沙彌戒,汝盡形壽能持否?

  能持!

  不邪淫是沙彌戒,汝盡形壽能持否?

  能持!

  ……

  問答之中,水清雙淚直流萬分感動。她想:我於百萬劫的沉淪中,遇上了這難遇的殊緣,我一定終生銘記這一刻,終生對得起自己的圓領方袍!

  受過初壇大戒,沙彌尼新戒們依然排著隊回菩提庵。這時,水清感到熱烘烘的南風撲面而來,抬頭一看,原來路兩邊山花爛漫,春深似海。

  “好一派桃紅柳綠的春色也!”

  覺通的那一句道白,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她向山下一瞥,繁華而世俗的疊翠鎮盡收眼底。去年夏天的一幕幕,又在她腦海裏迅速回放,尤其是在旅館裏和覺通的一次次幽會,一次次交歡。彼時所有的記憶,一時間全部激活。水清只覺得頭暈腿軟,無法再走,只好離隊蹲在路邊。意定師看見了,急忙示意別的戒子繼續走路,她去水清身邊蹲下問:“你怎么啦?”水清沒法答話,只是捂著臉搖頭。等一隊戒子都走過去了,她才放開手,流著淚道:“意定師,我就是一塊該下地獄的爛貨……”接著向她講了剛才自己的欲念。意定師聽了瞪大眼睛道:“這可不得了,你六根這么不淨,怎么能上得了二壇?趕快懺悔趕快懺悔!”水清便向著法海寺的方向跪倒,在心中一遍遍坦陳自己的罪過,一遍遍發誓要改邪歸正。一直到了午後,意定才讓她起來。

  此後,水清努力不讓自己去想覺通,總算熬過半月,等到受具足戒。這天法海寺裏戒壇高築,戒子們三人一組,依次登壇。由十位高僧大德擔任的三師七證對他們一一問過“遮難”,然後表決授不授予他們具足戒。戒子們中間早就流傳一個說法:有罪不露的上不了戒壇。果然,登壇時有的戒子躊躇猶豫,有的全身發抖,還有幾個邁不動步或者摔倒,只好萬分狼狽地回來。

  水清也是緊張。但她想,我雖然有罪,可已經發露並且懺悔了,諸佛應該讓我登壇。輪到她時,果然還能走得上去。她和另外兩名戒子跪在三師七證面前,回答羯磨師的提問,接受加入僧團之前的最後一次審查。而後,坐在中間的傳戒大和尚明若問:“諸師以為怎樣?”九位大和尚都不出聲。不出聲就是沒有異議。大和尚將手一揮:“下去吧。”三位戒子謝謝過大和尚,歡天喜地起身下壇。

  這壇大戒花費時間最長,結束時已近傍晚。七十三名女戒子,有七十二名成為比丘尼。一名江西來的沙彌尼,引贊師發現她有懷孕跡象,問過幾次她都不承認,到了登壇時突然小腹劇痛,只好捂著肚子退回來,接著滿面含羞走出了法海寺。

  隨大隊戒子們回菩提庵時,水清全身輕松,腳步輕快。沒料想走到半途,她又聽到了覺通的那句道白:“好一派桃紅柳綠的春色也!”接著,熱烘烘的南風直刮進她的身體深處,轉化成一泓暗暗激蕩的春水,讓她一時間無法自持,只好又閃在了路邊。等到別人走遠,身邊只有意定一人,她哭道:“師父,我又遇上鬼了!”意定問清楚是怎么回事,皺眉道:“還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快念《大悲咒》!”水清便閉目合十,默念咒語。過了一會兒,身心平靜了一些,才跟著意定下山。

  以後的幾天,水清又有過幾次春心蕩漾的感覺,每次都是通過念《大悲咒》平息。然而這天夜間,她忽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住在芙蓉山莊,又和覺通上床,而且是極盡繾綣。當她登上快樂的峰巔,驀然醒來,見一屋戒子睡得正香,而窗外月輪高掛,把佛殿上的都一片瓦都照得發亮。她感受著身體的潮濕,回味著夢中感覺,心想,這個魔,知道我睡著之後不能念咒,竟然跑到我的夢裏來了。

  起床後她找到意定,萬般慚愧地說:“師父,我犯戒了。”意定聽她講過夢中所為,說:“夢中所為不算犯戒,關鍵是不要拿夢當真,讓魔迷惑了你的心。水清我問你,你到底是想隨魔還是想隨佛?”水清說:“當然是隨佛了。”意定又問: “真的不再還俗?”水清:“決不。”意定說:“那好,你受菩薩戒的時候燒香疤吧,那是對佛做終身之誓。”水清看著意定腦門的兩排香疤,問:“燒香疤疼不疼?”意定說:“到時候你一心一意念佛,就不覺得疼。”水清想了想說:“好,我燒。”意定說:“那我就去准備。你不要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到了受菩薩戒的前一天,過完早堂,意定便帶水清悄悄離開菩提庵,去了山的東面。她說,在疊翠山,現在只有文霖師太會燒香疤,她和她的一個徒弟本澈共住一座精舍。翻過幾道山梁,在一處斷崖下面,果然有一座小小庵堂,掛了“福田精舍”的牌子。水清隨意定走進去,見師太已是七老八十,掉光了牙齒。頂禮罷,師太問水清燒香疤是不是自願,水清回答是自願。師太說,如是自願,就寫一張文書。這時,她的徒弟本澈拿了兩張紙過來,一張紙上寫有“我請文霖法師爇頂系自願”字樣,讓水清在另一張紙上抄寫一遍,簽上自己的名字。

  接著,本澈讓水清到佛像前跪下,給她在脖子上圍了厚厚的一塊毯子,捉刀為她剃光頭皮。師太取出一個紅布小袋兒,從裏面掏出黑色寶塔糖狀的艾絨。一粒一粒,一共掏出十二粒才住手,接著將每一粒底部都塗上蠟油。本澈讓意定幫忙,二人站到水清兩邊,伸手扶住她的腦袋。師太伸手托一下水清的下巴,讓她的腦門成水平狀態,將十二粒艾絨在上面排成兩行,拿火撚一一點著,而後退到一邊坐下。本澈對水清說:“趕快念佛!”水清便一聲聲念了起來,師太、本澈、意定也都開口助念。起初,水清腦門上只有異物感,過一會兒就覺出了溫熱。她知道,那十二團暗火正一點點接近她的頭皮,心中發怵緊張,口中佛號漸漸加快。助念的三人也不糾正,繼續隨了她念。再一會兒,溫熱變成了炙熱,她念佛不但念得快,而且將聲音變大。再一會兒,炙熱成了燒烤,她感到疼痛,不由得縮頸聳肩動起了腦袋,本澈和意定二人急忙把她緊緊捉牢。水清抬眼看去,只見蓮花寶座上的阿彌陀佛正瞅著頭頂十二座火山的她,目光裏流露出無盡的悲憫,於是心中大慟,淚流滿面地哭喊起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在場的三位尼僧也隨她快念,佛號響徹整個庵堂。後來,水清覺得那十二座火山突然崩塌,灼爛了她的頭皮,穿透了她的頭骨,讓她的大腦連同所有的神經都感到了劇痛,她將牙一咬,再也念不出佛號,只能在本澈和意定的懷抱裏劇烈顫抖。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師太說:“道喜啦。”本澈和意定就取下水清圍著的毯子,扶她起來。

  謝過師太,坐到一邊歇息,本澈給水清講了一些爇頂後的注意事項。其中最主要的,是在夜半之前要四處走動,不能躺下,更不能睡去,否則會落毛病,重則瞎眼,輕則腫頭。正說著,又有兩位年輕尼僧進庵,求燒香疤。原來她們是水清的同戒,從湖北來的,聽說在這裏可以燒香疤,就特地尋來。意定見文霖師太又在為她倆做准備,就帶水清走了。她們沒有回菩提庵,而是在山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中午,意定拿出隨身帶的幹糧,和水清吃下一點,接著又走。水清覺得頭昏腦漲,光想躺下睡覺,可意定不允。為了驅趕她的睡意,意定讓她看花看草,看山上的一處處景點,但此刻水清對什么都沒有了興趣。

  直走到傍晚,二人才一起回去。晚飯後回戒堂,水月發現了她腦門上殘留的艾灰,說:“燒香疤是過去的做法,全國佛協已經在二十年前就明令禁止了,你怎么還燒?”水清說:“我以身供佛,無怨無悔。”水月只好不再說她。得知爇頂後要一直走動,水月就陪她去後院,繞著佛塔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十二點才回去睡下。

  第二天起床,水清睜不開眼睛,便知自己腫了,伸手摸一摸,面脹如饃,頭大如鬥。水月也發現了她的異樣,急忙叫來意定。意定看了看說:“你的業還沒消盡,這是消業呢。”說罷扶了水清去上早課,過堂,而後又扶她隨大隊戒子去法海寺受菩薩戒。

  這一次受戒,雖然儀式隆重但過程簡單,先請佛菩薩作三師七證,接著全體新戒懺悔三世罪業,發十四大願,最後明若大和尚宣說十重四十八輕出家菩薩戒,戒子們集體作答。

  領了戒牒和《同戒錄》,水清發現新戒比丘中有芙蓉山的永誠和悟玄。她想,她是知道永誠的,曾聽覺通說他有燃指敬佛的舉動。但那悟玄是誰呢?

  撤了戒壇,戒子們各奔東西。水月帶水清回石缽庵,寶蓮師太找出一樣藥讓水清吃下,囑她好好休息。回到寮房,期果告訴水清,她的姐姐曾經來過電話。水清忙問: “她一定是告訴我生小孩的事。”說罷就去客房打電話。通了之後,孟懺告訴她,二十天前,她生下個八斤重的大胖小子。水清欣喜地道:“阿彌陀佛!姐姐你苦盼多年,現在終於遂願啦。我剛受完戒,燒了香疤,等香疤落成,我請假回去看小外甥去!”

  第二天,水清開始消腫,只是腦門上的灼傷處還隱隱作痛,不斷流水。夏小晴聽說她燙香疤很是驚訝,一邊看一邊唏噓不已,說:“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水清知道跟她講不明白,就問她把那個蒜蒜放下了沒有。夏小晴瞅瞅旁邊沒人,對她說:“怎么能放得下呢,他就是我的全部生命。我已經給他寫了一封信,把我因他出家的事講了,我相信他看了信一定會非常非常後悔。”水清搖頭道:“你真是不可救藥了,你趕快還俗當你的蒜迷去。”夏小晴說:“不,我要等著蒜蒜良心發現,離開所有的臭女人,親自來這裏把我接走。”水清無奈地搖頭道:“好好好,你就永遠在這裏等吧。”

  七天後,水清的腦門不再流水,出現了十二個黑黑的痂塊,疼痛感也漸漸消失。又過了七天,那痂塊悄悄退掉,留下十二個光光亮亮的圓疤。在石缽庵,燙香疤的年輕尼僧只有她一個,所以特別顯眼,經常有一些女遊客找她合影。水清來者不拒,誰想照就照,她只管笑吟吟地面對鏡頭。夏小晴不解地問:“你怎能這樣隨便讓人拍照?”水清說:“他們拍下的,不過是我的今生幻影,真正的我在哪裏,他們能知道嗎?”

  又過了一些日子,水清打算回明洲看望一下姐姐和小外甥。想不到,她正要向師太請假,姐姐卻突然來了,她身穿黑色縵衣,憔悴不堪。水清問,姐你怎么來了?小外甥呢?姐姐搖頭苦笑:什么小外甥,那是人家的孩子,我今天過來是要出家。水清益發吃驚,忙問是怎么回事,孟懺便講了她的遭遇。

  孟懺說,她雖然懷的是試管嬰兒,卵子來自別人,但自己懷胎十月,曆盡艱辛,直至分娩,早把那孩子當作自己的親骨肉,疼愛之情無法言表。方建勳對這孩子也很喜歡,這一段連山西也不去了,有空就在家裏逗孩子玩。有一天,他領著一個漂亮女孩來家,說那是公司剛剛招聘的大學生劉長燕。劉長燕說,她剛到公司裏來,聽說老板喜得貴子,特來祝賀。說罷,就放下提來的禮品,急乎乎地去看孩子。孟懺發現,劉長燕看孩子時,眼角裏竟有淚水。她正詫異,方建勳拉起劉長燕,說看一眼就行了,走吧。可是,那劉長燕向外走卻是一步三回頭,神色悲戚。從此,孟懺心裏就揣上了疑問。又過了兩天,劉長燕借口給孟懺送吃的,又來了一趟,來時還是癡癡地去看孩子。孟懺讓劉長燕坐下,直盯著她說:你是不是“黑蝶”?劉長燕先是一愣,接著說我不是,我不是,拔腿就走。孟懺拉著她說:你別走,咱們今天把事情談個清楚!劉長燕走不了,沉默一會兒,接著向孟懺交代了捐卵的真相:原來,她真是那個捐卵的“黑蝶”。她是湖北人,生在農村貧困家庭,父母省吃儉用才供她考上了石家莊的一所大學。那回她在家過完暑假回石家莊,在火車上遇到了方建勳,二人說了一路話,臨分手時方建勳給她留了名片,讓她遇到困難找他。過了幾個月,劉長燕的母親突然得了重病,家裏沒錢,她想起方建勳,就打電話要借點錢送母親上醫院。方建勳立即給她的卡上打去了一萬,她用這錢回家給母親治好了病。從此,她和方建勳就經常聯系,去年十一長假,方建勳讓她去山西,陪她去五台山玩了一趟,二人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肉體關系。去年冬天,方建勳告訴她,他妻子不育,需要找人捐卵,問她願不願意,她說我早想報答一下你,這回有機會了,於是就按照他的安排,對孟懺在網上發的征卵啟事做了回應,後來就去上海捐出了卵子。方建勳和她談過,卵子是你的,可孩子不是你的,你不能去認孩子,不能妨礙我的家庭。劉長燕說,我答應你,我不會認這孩子。可是,當她得知孩子生出之後,卻突然有了一種無法遏止的沖動,覺得無論如何也要過來看一下孩子。被糾纏不過,方建勳答應了她,可她從見到孩子的第一眼起,就把諾言忘得一幹二淨,以至於在孟懺面前嚴重失態。這幾天她老在心裏念叨: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老想再過來看看。今天,就背著方建勳來了。孟懺聽她講罷,像遭了雷擊一般,當時就暈倒在地。劉長燕嚇壞了,急忙打電話叫來方建勳。方建勳回來,對劉長燕大發雷霆,讓她趕快走,可孟懺說:“該走的是我,這是你倆的孩子,我成全你們。”等劉長燕走後,方建勳痛哭流涕,向她認錯懺悔。孟懺說,你不要這樣,是我對不住你,我要是能自己生孩子,也不至於到這一步。劉長燕馬上就畢業了吧,你讓她過來照看孩子,我要走了。方建勳問她去哪,孟懺說她要出家。方建勳說不行,絕對不行。孟懺說:“我決心已定,你不要攔我。”我爹我妹妹都已出家,現在就缺我了。看在咱們夫妻一場的份上,看在我給你們做代孕母親的份上,你給我在芙蓉山建一處尼庵,讓我住到那裏,好方便照顧我爹。在這之前,我先去疊翠山和妹妹同住。方建勳聽罷嚎啕大哭,最後只好答應了她。昨天夜裏,孟懺摟著孩子哭幹了眼淚,天亮之後換上縵衣,讓方建勳送到了車站。

  水清聽罷姐姐的敘說,愣愣怔怔地說:“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孟懺淒然一笑:“這有什么可奇怪的,人生無常嘛。師太在哪裏?你快領我見她。”

  秦老謅的謅:拆廟

  開完鬥爭會,弄死了和尚頭子,剩下的和尚一夜間全跑光了。飛雲寺財產成了勝利果實,苗鄉長就帶著八個村的幹部分。把地分了,把廟裏的東西也分了,桌子,椅子,香爐,燈台,鍋碗瓢盆,各種響器,等等等等吧,分得一幹二淨。

  藏經樓裏有八個大木櫃,苗鄉長讓一個村抬一個。那櫃子都裝滿了經書,其中就有當年開山和尚去京城請經書,皇上賜給的那套《大藏經》。村幹部們想抬抬不動,就把那些經書全都扯出來扔到地上,樓裏扔了半人高的一片。那些櫃子,各村抬回去都是給會計用,裝賬本子。

  抬走櫃子,有人就把經書點著了火。那火燒不旺,多是暗火,一氣燒了半個月,藏經樓裏才不再冒煙。我是第二天去看的,沒有幹部在場,我就捏著鼻子進去。翻翻那些書,見封皮上寫著這經那經,我不感興趣。後來看見了一套《芙蓉山志》,就把它拿了出來。那本山志在我手裏十九年,可惜後來叫紅衛兵抄走燒了。

  和尚留下的一些舊衣裳也分了。分到一些貧雇農手裏,有的改一改樣式再穿,有的懶得改,直接穿在身上。那幾年,芙蓉山下經常看到一些和尚模樣的人晃來晃去,其實不是。

  芙蓉山一帶正搞著土改複查,還鄉團來了。他們都是跑走的一些地主富農,跟共產黨有血海深仇的,組成隊伍回來殺幹部,殺貧雇農,桃園有死的,杏園也有死的。官湖死了兩個,一個是村書記,一個是民兵連長。那個二馬虎要不是跑得快,也叫還鄉團殺了。還鄉團殺了人想撤,可退路叫共產黨的縣大隊給截了,只好退到山上,進了飛雲寺。飛雲寺易守難攻,王縣長領著縣大隊攻了三天三夜,才攻進寺裏,把打光了子彈的還鄉團抓了起來。還鄉團活著的還有三十多人,王縣長把他們拉到大悲頂旁邊,一個個都槍斃了,屍體扔進了流雲峽。

  殺完了還鄉團,王縣長說,這廟不能留,留著會給敵人提供堡壘,就讓鄉裏組織人拆掉。苗鄉長讓糧秣助理老單帶人去拆,可老單膽小,到了那裏光抽煙不幹活,三天沒拆下一塊瓦來。苗鄉長生了氣,就撤了他的職,另派司法助理老蔣去。老蔣膽大,踩著梯子上了大殿屋脊,乒乒乓乓,轉眼間把瓦塊扔了一院子。他一帶頭,去的人都幹了起來,拆瓦的拆瓦,撬磚的撬磚。拆著拆著,從牆裏忽然拆出一窩蛇來。老蔣也不怕,抄起鐵鍁亂鏟一氣,把一窩蛇都鏟死了。

  拆完了牆,只剩下佛像還立在那裏。老蔣指揮人上去砸,可沒有一個靠前的,都說鬥和尚敢,可砸佛不敢。老蔣瞪著眼說,佛又怎樣?掏出槍來就朝佛打。誰也想不到,那佛像本來穩穩地坐著,可是老蔣的槍一響就倒了,佛就這么不經打。

  用了七八天,飛雲寺全拆完了,老蔣又主持著分磚分木棒。山上只留下了抬不走的長條石、石碑、大鍾和千僧鍋。鍾和鍋一直到了“大躍進”才抬下山去,都煉成了鐵砣子。

  去年,我在山上遇見了老單,他是來耍山的。整八十的人了,還不用人扶。我問老單,當年你三天拆不下一塊瓦來,心裏想的是啥?他說,我想的是報應。你看見了么,我當年不肯拆廟,八十歲了還能來耍山,可那老蔣,四十歲上就得了腦溢血死了,不是報應又是什么?

【書籍目錄】
第1頁:《雙手合十》第一章 第2頁:《雙手合十》第二章
第3頁:《雙手合十》第三章 第4頁:《雙手合十》第四章
第5頁:《雙手合十》第五章 第6頁:《雙手合十》第六章
第7頁:《雙手合十》第七章 第8頁:《雙手合十》第八章
第9頁:《雙手合十》第九章 第10頁:《雙手合十》第十章
第11頁:《雙手合十》第十一章 第12頁:《雙手合十》第十二章
第13頁:《雙手合十》第十三章 第14頁:《雙手合十》第十四章
第15頁:《雙手合十》第十五章 第16頁:《雙手合十》第十六章
第17頁:《雙手合十》第十七章 第18頁:《雙手合十》第十八章
第19頁:《雙手合十》第十九章 第20頁:《雙手合十》第二十章
第21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一章 第22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二章
第23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三章 第24頁:《雙手合十》第二十四章
第25頁:《雙手合十》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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