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董郎。
我喜歡這樣叫他。有一點書香文縐縐,卻感覺親切。
董郎在一個城市。我在一個城市。
他的城市在海邊。蔚藍、幹燥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一些不知名的海鳥撲啦著翅膀,聽說那叫“精衛填海”。
我的城市在山城,濕漉漉的。隱諱的天板著臉,委屈得想哭。閉塞的流浪著的風怯弱地在山城裏流竄。
他習慣摟著我的腰,緊緊抓住我的手。我們相擁著,旁若無人的,走過空白與哀怨的陌生人群。這樣我們會很幸福。有時候,抬頭看他,才發現他的下巴離我這么遠,我在他的懷裏又是那么的嬌小。仰望著看他的眉宇,沒有一絲混亂。鎮定就像一棵偉岸的樹。
我承認,我們很相愛。愛到滲入對方最深最真最痛處。可我卻不知道,這樣的愛到底算不算是愛。他可能也不知道。十指相扣的愛,窒息的愛,暗夜糾纏都知道疼痛,卻還是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
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裏。“魚兒的手真冷,我來給你暖暖。”我的董郎總是這樣的溫柔體貼。我輕輕一笑,俯身吻在他的掌心。恰好一滴淚在三條掌紋交叉處。在他的眼睛裏,我看見流水如月光般真誠。任何的塵世煙火都抵不過他的一個眼神。我笑,“董郎,你的秘密全在你的掌心,始終是交叉。”他揉揉我的耳朵,問我:“交叉算是秘密嗎?兩個人的心交叉在掌心是幸福的。”哦,原來是這樣。我懂了。
他喜歡我的左手。肌膚光潔,幾乎透明。骨感也纖細。他的指肚在光潔的左手上親吻。左手小指指甲上有一只垂死的黑蝴蝶。董郎輕輕觸過:“好驚豔的黑蝴蝶。”我把自己往他懷裏使勁地靠攏,猶如耳語:“化蝶入夢,忘了今生前世”
乖乖靠在董郎的懷裏,呼吸著花妖的香。在躁動不安的人群中,安然入睡。睜眼醒來,卻發現董郎已白發蒼蒼。有點渾濁的眼睛裏,依然是我。我低頭看自己的左手,失去了青春的顏色,泛起難看的皺皮。董郎牽過我的左手,放在唇邊想吻。突然害怕,我縮回左手,他生硬地拽過我,往左手上一個深吻。“魚兒,一覺醒來,我們都老了”
冷汗淋漓,原來南柯一夢。靠在董郎的肩,無辜的表情,閉上眼卻是兩行淚下。這樣有溫暖嗎?喃喃自語:“董郎,真想一覺醒來與你共白頭。”他緊緊擁住我,“嗯,魚兒,董郎也盼一覺醒來與你共白頭。”我的眼淚掉下來,在幸福的語句裏。
冬天來了。在我們還未察覺的時候,就悄悄襲來。
呼吸踩在鞋底,掙紮著喘息。冰冷的街頭,閃爍的橘黃。旁邊偶爾走過的情侶。
董郎和我面對面地站著,我的雙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裏,取暖。什么話也沒有說。糾纏的梧桐紅了,倒影在我們的影子上。無人的街頭,無人作證。我們相擁。我在他的頸項上吮吸出一個清晰的吻痕。心形吻痕。“我愛你”吻在他的肌膚,刻一個烙印。萬一吻痕沒了,他會不會繼續愛我?閃爍的橘黃,在我的眼睛裏獨自成雙影。
“董郎,只有我洛小魚才能吮吸出心形吻痕,這是我洛小魚做的記號。董郎是我洛小魚的。”忽略了撕咬的疼痛,傻傻的情話。我是多么小心的,用冰冷的手去撫摩帶著唇溫的印記。指肚的皮膚能感覺到微微的抽泣。
“董郎是洛小魚的。”他也好肯定。
情話,一些酸性詞語。兩個人相愛的時候,有點白癡卻極其聰明的表現。
有一些活潑的孩子,手拉手的做遊戲。董郎說,孩子是天堂裏最可愛的天使。我抬頭看看霧蒙蒙的天,想掉淚。我看不見我想看見的最可愛的天使。他點燃一支煙,煙灰就要到了盡頭,卻忘了抽上一口。他看孩子看得忘了其他。
那個遊戲的名字叫找朋友。“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看著那些孩子唱著單純的兒歌,有著簡單的舉動。“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簡單就是好,只要敬個禮,握握手,我們就可以找到一個好朋友。看著董郎快要燒到手指的煙,我突然在想,尋找愛情要是也如此簡單就好了。也許尋找愛情是簡單的,尋找正確的愛情才是艱難的。我看見他的眉頭偷偷一皺,卻又很快假裝沒事地舒展。
“董郎,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轉身攬我入懷,“喜歡女孩,跟我的魚兒一樣。”我笑。“董郎,魚兒為你生一個孩子吧,生一個女孩,好不好?”幾乎懇求。他像逗小孩一樣點頭:“好,魚兒為董郎生一個女孩。”我破涕為笑,挽著他的胳膊:“董郎,魚兒給你生一個女孩,取個名字叫就叫董小宛,呵呵。”
“好。”我喜歡看他眼睛裏沒有欺騙的真實。
“我們給小宛漂亮的玩具,教她怎樣愛我們,教她怎樣用積木搭一個透著橘黃燈光的家”挽著他的力道加重,生怕他會逃跑。
“好。”他輕輕把我的長發挽到耳後。
“我們給小宛講好聽的童話,就說秋天來了,枯黃的梧桐在一夜都化做了蝶,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恰巧有一葉枯蝶落在了他們錯過的瞬間”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似乎也在聽我說的這個美麗童話。
“晚上還有狗狗陪小宛呼呼,我們把狗狗洗得幹幹淨淨的,讓我們的小宛枕在狗狗毛茸茸的肚子上乖乖呼呼”我想一定是天真的想法吸引了他,他看著我的眼睛,找不到一點點玩笑的意味。
“好。”他還是這樣堅持。
董郎一句也沒有反對,只是一個勁地點頭說好。真好。我知道他心疼我,他說過要把我寵成不會哭泣的女孩。所以我企圖忍住眼淚的沖動。
我突然跳到他的身後,費力地伸長了手蒙住他眼睛,在耳邊輕輕一問:“可是,董郎,我們能給我們的小宛一個我們的家嗎?”我輕輕松開蒙住他的雙手,感覺掌心和山城一樣濕漉漉的。只有環抱著他,靠著他的脊背,和他一起感受他全身的顫抖。
然後,左心疼痛,右眼哭泣。
董郎要回他的海邊城市了。而我仍然在山城。突然明白,原來我這尾魚真的是遊不到他的那片海的。蔚藍蔚藍的海。於是,海成了魚兒的夢想。“精衛填海”原來也只是因為盲目的追從而得不到。
掙脫他緊握的左手,看著他眼睛裏的憐惜,我真的好想把他留下,想說一句:“董郎,魚兒真的是好愛你!”可抬頭,他已轉身人群。交織的人群中,陌生與陌生忘了時間,忘了空間,而我卻忘了自己。混合在走遠的人群中。
唉,也罷,他又不是我的丈夫,不過別人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