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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的行囊:一位西方佛教信徒眼裏的中國禪宗 比爾.波特

第十一章 不見桃源

[日期:2011-03-26] 來源:網友上傳  作者:比爾.波特 如佛友覺得此書不錯,請按

  第十一章不見桃源

  收拾好東西,退了房,我打了輛車直奔九江長途汽車站。車站其實很近,步行可達,但我的背包卻是再一次變得沉重不堪,除此之外,還多出一只裝滿了書和茶葉的購物袋。

  從九江發往南昌的大巴半小時一趟。下了出租車,剛好趕上八點發車的那班。大巴駛出九江城區,上了高速,沿著廬山的西坡向南開去。車窗外,廬山的群峰依舊籠罩在雲霧裏。我來過廬山很多次,只有一次有幸見到雲開霧散後的“廬山真面目”。那是1992年的秋天,當時我正在廬山南麓的溫泉村探訪陶淵明(365-427)晚年的居處。2005年春天,我跟朋友托尼?菲爾班再次來到溫泉村,廬山又不見了。我們打算去拜謁陶淵明的墓地,然而詩人之墓所在的地方屬於海軍的一處靶場,1992年來時我就被拒之門外,這次再去,依然吃了閉門羹。到了村裏,我們想去拜訪陶淵明的最後一位嫡系後人,找到了那戶人家,卻發現他上禮拜剛剛去世。我們正不知如何是好,村民又說,附近有個地方,是當年陶淵明飲酒會友之處,也許值得一看。聽到這話,我們重新打起精神,請村民帶路,前去一探究竟。

  他領著我們出了村,經過一座因違章建設而被查封的溫泉旅館,沿著溪水進入到一片丘陵地帶。這是一條荒僻的山路,路上只見到寥寥的農夫、水牛,還有蛇。與蛇遭遇的情景如今回想起來猶在眼前:村民彎下腰,滿不在乎地抓住那條盤踞在路邊的眼鏡蛇的尾巴倒提起來,還沒等它反應過來,又一把捏住了它的七寸。這條蛇如果拿到星子縣,至少能賣五十塊,村民說。我和托尼立刻回答:如果你把它放了,我們現在就給你五十塊。他像看瘋子一樣瞪眼看了我們一會兒,笑了起來,然後轉過身,把蛇遠遠地拋進路旁的草叢。眼鏡蛇落地之後,立刻直起身子,似乎是在表達它的不滿,隨後便鑽進長草之中消失不見了。我們拿出五十塊錢遞給村民,然後繼續趕路。沿著溪水蜿蜒上溯,終於到了一處瀑布,下有水潭,旁邊是幾塊巨石。村民說,每到月明星稀的夜晚,陶淵明常常邀一幫酒友來此豪飲。這還真不是他瞎編的。就在瀑布旁的巨石上,留有宋代大儒朱熹1180年雲遊至此留下的題刻。八百多年的風雨已經剝蝕了大部分字跡,但仔細辨認,你還是能看出落款中朱熹的名字。

  陶淵明並不是佛教徒,但若要論及對禪宗的影響,恐怕再沒有哪位詩人比他更重要了。他選擇的生活方式更接近道家的理想,而他在幽居歲月中寫下的詩篇,則啟發和影響了所有後代的隱士。在他臨終前撰寫的《自祭文》裏,陶淵明總結了自己所選擇的道路:

  天寒夜長,風氣蕭索,鴻雁於征,草木黃落。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於本宅。故人淒其相悲,同祖行於今夕。羞以嘉蔬,薦以清酌。候顏已冥,聆音愈漠。嗚呼哀哉!茫茫大塊,悠悠高,是生萬物,餘得為人。自餘為人,逢運之貧,簞瓢屢罄,冬陳。含歡穀汲,行歌負薪,翳翳柴門,事我宵晨,春秋代謝,有務中園,載耘載耔,乃育乃繁。欣以素牘,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餘勞,心有常閑。樂天委分,以至百年。惟此百年,夫人愛之,懼彼無成,日惜時。存為世珍,歿亦見思。嗟我獨邁,曾是異茲。寵非己榮,涅豈吾緇?兀窮廬,酣飲賦詩。識運知命,疇能罔眷。餘今斯化,可以無恨。壽涉百齡,身慕肥遁,從老得終,奚所複戀!寒暑逾邁,亡既異存,外姻晨來,良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我行,蕭蕭墓門,奢恥宋臣,儉笑王孫,廓兮已滅,慨焉已遐,不封不樹,日月遂過。匪貴前譽,孰重後歌?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嗚呼哀哉!

  沒有學會生活的人是不能學禪的,而生活方式越簡單,進入禪修之門也越簡便。盡管陶淵明並沒有修過禪,但後世所有的禪修者都領受過他的惠澤。沒有哪位禪師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們常常引用他的詩句,他們心中也都裝著一個桃花源。

  在中國,我曾經碰到過至少不下十處自封的“桃花源”,最近又聽說有學者考證出桃花源的原型就在這條瀑布的上遊山中。此刻,坐在長途車裏遠眺莫須有的廬山桃花源,我想起李白的《山中問答》:

  問餘何意棲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閑。

  桃花流水然去,

  別有天地非人間。

  大巴上,乘客們都在觀賞車載電視播出的《古墓麗影》,幾乎沒人注意到,車窗外的高速公路上一隊裝滿活豬的敞篷卡車正浩浩蕩蕩與我們擦肩而過,看起來就像肥豬國的群眾在向南遷徙。前方,南昌市的四百萬人民大概正在歡迎它們的到來。豬肉一直是中國人肉食的首選。考古資料顯示,早在七千年前,華北地區的古人就已經成功馴化了野豬,使其成為華夏文明崛起的主要物質基礎。後來,道教出現和佛教傳入無疑為中國人的食譜增加了更多素食的成分——豆腐的發明,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悠久曆史。但盡管如此,中國仍是世界上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肉類消費國。中國人每年消費豬肉超過五千萬噸,平均每人將近八十斤。

  我試圖把這些數字具體化:假設一頭豬重三百斤,五千萬噸豬肉就是四億頭活豬。再假設每頭豬身長五尺,四億頭豬排成一隊,就是六十萬公裏,可以繞赤道十五圈。我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貪婪的吃豆人,每年沿著赤道吃十五圈,平均每天得吃一千六百多公裏。換句話說,它以六十五公裏的時速一刻不停地吞噬肥豬,每秒鍾吃十二頭——我被自己想象出的畫面震住了。幸好沒遇到運輸活雞的大貨車。

  上午十點,我們終於離開了殺氣彌漫的高速公路,駛進南昌市汽車站。我打車前往火車站附近的一家郵局,去把累贅的行李統統寄走。檢查、裝箱、打包、填寫包裹詳單,處理掉十二斤重的書和茶葉,總共花去了十分鍾時間和一百七十塊人民幣。

  卸去輜重,後腰立刻舒服了許多。郵局門外不遠就是火車站前的停車場,上面停滿了開往省內各地的長途班車。一輛去撫州的車正要走,我趕緊上了車,找到座位坐下。從到達到離開,我在南昌前後停留了不到半小時。

  車上有一半座位還空著。按老規矩,司機在城裏轉悠著四處拉客,等到他終於駛上一條出城的公路時,所有座位都已坐滿,但司機仍不滿足,只要看到路邊有人招手立刻停車。有人上車,售票員就從座位下面抽出小凳子,讓他們坐在過道上。

  過了一會兒,一個全身披掛的年輕的牛仔服姑娘上了車,坐在我旁邊的小板凳上。她的手腕上戴著鐲子,脖子上掛著一條粉紅色的塑料項鏈,頭戴一頂貝雷帽,上面寫著“Smile”(微笑)。我猜想,這大概是個衣錦還鄉的打工妹,要讓鄉親們見識一下大城市的時尚。她一坐下來,就跟著車載電視裏播放的MV哼個不停—— 大概都是她在工廠上班的時候學會的。不管怎樣,她渾身洋溢的快樂晃得人睜不開眼。

  一個半小時後,金山寺到了,售票員喊我下車。巧的是,牛仔服姑娘也到站了,我們一起下了車。這是國道旁的一個岔路口,岔路通向山裏的大金山寺,附近只有兩三家路邊小店。長途車拋下我們,繼續向撫州開去,我轉頭問姑娘去哪兒。我本以為她是去廟裏找人的,但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她也不是什么回家探親的打工妹,我完全猜錯了。姑娘家住南昌,但她丈夫的老家就在附近,面前的路邊小店中有一家就是她的公公婆婆開的。每到周末,她常會回來幫婆婆照看這家雜貨店。

  路口距離大金山寺還有一段路,我正發愁找不到交通工具,姑娘走進她婆婆的雜貨店打了個電話,眨眼之間,從山上下來一輛摩托。開車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他說去廟裏要八塊錢。這價錢比他的臉還黑,但既然是牛仔服姑娘好心找來的,也只能忍痛接受了。我跨上摩托的後座,向三公裏外的大金山寺飛馳而去。

  紅牆碧瓦的大金山寺看上去氣勢不凡,同時又有著一種柔和的腔調。寺院的後山上矗立著始建於公元八世紀的金山寺,它幾經毀建,早已不複當年面貌。但由於山頂地勢逼仄,所以如今的規模與唐朝時相比恐怕不會有太大變化。它最多能容納一百名比丘尼,而對於雄心勃勃的方丈來說,這個局面太小了。作為金山寺的擴建工程,山腳下新建的大金山寺如今已經有常住比丘尼二百人,等到工程全部完工之時,更將達到千人以上的規模,這比現今中國最大的寺院還要大上兩到三倍。大金山寺工程的主要資金來自一個香港的服裝公司老板,他是淨慧的重要施主之一,《禪》雜志的主要資助者,柏林寺的重建他也有份參與。

  這是一張典型的中國式關系網——金山寺方丈印空法師的師父是本煥禪師,而本煥和淨慧都是湖北人,兩人的交情可以追溯至五十多年前,即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虛雲老和尚在廣東韶關先後恢複了兩座禪宗祖庭——南華寺和雲門大覺禪寺,並將南華寺的住持之位傳給了本煥。不久之後,淨慧就在雲門寺受戒,做了虛雲的侍者。這兩座寺院都在韶關附近,相距不過百裏之遙,兩寺的僧人必定經常來回走動。所以,後來本煥重修了四祖寺之後,就請淨慧前來住持,而淨慧又將香港大施主介紹給本煥的弟子印空。關系就是這么回事。沒有關系,任何人在中國都將寸步難行。我也不例外。

  我在寺院裏四處溜達時,遇見一名比丘尼,她領著我走進一座帶院子的四層建築。這裏是金山寺尼眾佛學院的所在地,一層是廚房、食堂、會客室和辦公室,二三層是比丘尼的宿舍,頂層則是教室。我們進了會客室,見到知客妙為,她讓我稍候,說要去找監院來和我相見。趁她去找人的工夫,我和帶我來的比丘尼聊了起來。比丘尼名叫頓慧,是北京人,現在佛學院教授書法。她的入門師父是淨慧。這樣說來,我也算是同門師兄了。

  我正跟頓慧套近乎,妙為引著監院頓成進來了。她把我們帶到隔壁的一間大會客廳,在一張大會議桌的一端坐下。頓成問我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我簡單地說了自己的旅行計劃,然後說,我拜訪過淨土宗的尼庵,但尼眾禪院則是第一次來。我想知道她們選擇禪宗的原因。

  頓成說,每個人的原因肯定是不同的,但都跟緣分有關。拿她自己來說,她是廣東人,出家的機緣是在廣州遇見印空法師,並被深深折服,於是便一直依止在印空門下,並已繼承了印空的法嗣。1985年,她隨印空從廣東北上,來此重修金山寺。我沒問她的年紀,不過她看起來大概有四十五歲。

  我又問尼眾禪院的修行與僧眾道場有無區別。她回答說,僧尼在修行上沒有差別。一切都圍繞著禪堂進行。山頂的金山寺裏有一座可以容納八十人的禪堂,因為空間不夠,所以全寺比丘尼只能輪流入堂禪修。不過,一座新禪堂正在大金山寺的宿舍後面興建,將可容納二百人。雲居山真如寺的僧人們幫她們制定了禪堂規約,如今,真如寺和金山寺已結成了“兄妹禪院”。

  金山寺所有的比丘尼,無論有無職事,每天至少要入禪堂坐香一次。對於尼眾佛學院的學生來說,因為課業繁忙,基本上一天也只能進一次禪堂。而大多數常住比丘尼則每天多次坐香,最多者可以達到十四次。雖然聽起來很多,但既然是禪宗道場,如此高強度的禪修也是應有之義。

  頓成又介紹說,每年冬季還有一次為期七周的禪七,從十一月下旬開始,到來年一月中旬農曆新年前夕為止,除少數有重要職責在身的比丘尼之外,全寺尼眾都要參加。也有比丘尼專程從外地趕來參加。不過,因為禪堂空間有限,眾人只能輪流參加。

  禪七期間,每天的坐香次數從十四次增至二十四次,每支香持續的時間不等,由長到短依次為六十分鍾、四十五分鍾、三十分鍾和二十分鍾,這四節為一單元,循環六次。每兩節坐香之間是十分鍾的跑香,除此之外還有用餐時間。這樣算下來,一天之中留給睡眠的時間不到四個小時。如此強度的修行接連持續四十九天,堪稱魔鬼訓練。但這也正是禪七的目的所在——惟其如此,才能破除我執的迷障。禪七期間,禪堂的班首每周會為各人的修行進展作一次評估,而印空方丈也會為大眾做一場開示。

  頓成說:“要論幹體力活,比丘尼可能比不上比丘,但說到打坐,男女是毫無分別的。話是這么說,但是皈依淨土宗、念佛名號修行的比丘尼還是比修禪宗的多很多,因為修淨土有阿彌陀佛護持,修禪宗只能靠你自己。所以修禪宗的比丘尼一直都很少。但現在情況也在發生變化。

  “有很多比丘尼出於好奇來到我們這兒,她們以前從來沒接觸過禪修,進了禪堂坐過幾支香就走了,留下來的都和禪有特殊的緣分。除了打坐,我們也讀經,主要學《金剛經》、《維摩詰所說經》和《楞嚴經》,還有曆代禪宗祖師的教法。

  “有些比丘尼知道我們這裏是禪宗寺院,她們來這裏就是為了禪修。還有些是來尋求一般性的教誨,但接觸了禪之後開始產生興趣。所以我們開辦了尼眾佛學院,讓比丘尼們先有機會接觸和了解禪,然後再進入實修。我們這裏所做的一切都和禪有關。另外,我們也很重視僧伽制度與規約。我們使用的規約是雲居山真如寺創立的。”

  我問她佛學院學生的成績如何評估,她回答說:“學佛的進展不能簡單地依靠考試成績或者時間長短來衡量。我們通常會這樣考驗學生,讓她去做一件以前沒做過的事情,看她如何處理。通常這樣可以很容易看出各人修行的程度。修行好的學生遇到困難的時候依然可以保持良好的心境,而那些不用功或者用錯功的人就很容易被挫折影響。所以我們會經常觀察學生的修行,傾聽她們的感受,根據每個人的狀況具體地指導她們。有的人一點就透了,有的人怎么都不明白。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會告誡學生要耐心。修禪是不能著急的。”

  她還提到,現在對禪宗感興趣的人大部分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不管是出家人還是在家居士,上過大學的越來越多。”這似乎有點矛盾,因為知識和教育往往是覺悟的障礙(知見障)。於是我提出了質疑,頓成回答說,這是兩回事。這種趨勢反映的是受教育程度不同的人群,在修行道路的選擇上會有所不同。整體而言,教育程度高的人更願意選擇禪宗,而教育程度低的人則更多地選擇淨土宗。

  “不管選擇哪條道路,一旦開始修行,早晚都要學習經典以及曆代祖師留下的言教。我們鼓勵比丘尼學習這些經典和言教,但是不要忘記,學習它們是為了回到自己的內心。要點是修心,而不是修文字。有人讀了佛經之後就覺得自己開悟了,這是盲目。我個人最喜歡的經典是六祖《壇經》,讀過之後領悟很多,但它代替不了修行。這就好比你在書上看到一個很美的地方,你很想去。想去就得邁開兩腿走路,而不是繼續讀書——不管讀多少遍,你也到不了那個地方。修行就是這個意思。要行,而不是坐在那兒看、想。”

  我問她,中國還有沒有別的尼眾禪院。她說吉林的磨盤山好像還有一處,不過她也是道聽途說,至於是有一群比丘尼在那裏修禪宗,還是有一座比丘尼禪宗道場,她也不太清楚。

  我又問是否能拜見一下方丈。她回答說,印空方丈到撫州去了,不知何時能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失望,頓成已經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電話通了,頓成說了我的來曆,印空在電話裏讓她安排我先住下,等她晚上回來。就在這時,外面來了一群女居士,我們的談話就此結束。告別之前,頓成送了我一本關於印空方丈的小冊子,還有一本介紹中國禪宗比丘尼的書。

  在佛教的曆史上,比丘尼幾乎是一個完全被忽視的群體,關於她們的資料少之又少。頓成送給我的這本書叫《禪林珠璣?比丘尼篇》,它收錄了十二位古代比丘尼的傳記,其中七位是清朝人。這本書曾於1994年在台灣出版過,不過我在台灣時沒見到過。也許印數很少,早已絕版。

  我跟著頓成回到客堂,然後妙為領著我去了客堂後院的貴賓接待室。這是一間擺滿桌椅沙發的巨大廳堂,在房間的一角有兩張床,旁邊還有個帶淋浴的衛生間。這就是我今晚睡覺的地方。雖然有點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金山寺平時恐怕很少接待男性訪客。

  我躺下感受了一下,床似乎還不錯,至少睡個午覺沒什么問題。小睡之後,沖了杯咖啡,我拿出頓成送的書,准備讀上幾頁。暖瓶裏的水是溫的,咖啡很是失敗。翻開《禪林珠璣》,剛看了題目,還沒來得及翻頁,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來人是妙為和另一名比丘尼。她們受頓成的委派,要帶我去遊覽山頂的金山寺。我自然恭敬不如從命,跟著兩位向導出了門,沿後院的走廊走到貴賓接待室的背後。這座院落的唯一入口居然開在房子的背後,顯然,這是為了避免閑人亂闖而特別做的設計。

  出了院門,旁邊就是正在施工的新禪堂工地。從旁邊經過的時候,我突然被腳下的泥土吸引了。這是一種深褐色的土壤,經過前幾日雨水的浸泡,它黏性十足,踩在腳下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來中國前,有個藝術家朋友請我幫她帶點黏土回去。她收集世界各地的泥土,把它們倒進浴缸,放水沖刷,然後用相機拍下泥土在浴缸裏沖淤出的肌理。她對泥土的唯一要求是越細越黏越好,對於挖泥的具體地點倒無所謂,只說我覺得合適就好,我也沒有多問。現在,腳下的這片爛泥看起來又細又黏,顯然符合要求,而且將來這裏會建起一座尼眾寺院的禪堂,從地點上來說也再合適不過。我立刻從背包裏掏出一只早已准備好的夾鏈密封袋,蹲下身子,抓起地上的爛泥,裝了滿滿一袋。兩名比丘尼停下腳步,看著我像神經病一樣玩著泥巴,不過她們什么也沒說。

  走過禪堂工地,一道通向山頂的石階出現在眼前。拾級而上,山中滿目蒼翠。我們在途中休息了兩次,還不時地在山道旁駐足閃避,為下山的比丘尼讓路。她們扛著扁擔,一趟趟地往山上挑日用品。山居固然清幽,但也無疑是辛苦的。

  十幾分鍾後,山頂到了。這是一片並不寬敞的空地,擁擠地矗立著過去二十年來逐漸擴建而成的金山寺。在寺廟的夾縫裏,還能看見幾座地方神的神龕,它們很可能在佛教徒來到山上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山在中國文化裏一直扮演著溝通天地的重要角色,而金山是附近方圓數十裏之內唯一的山嶺,古人選擇此地作為舉行各種儀式的場所是很自然的事。占據山頭的神靈可能不知道換了多少撥了,但看上去他們都能和諧相處。

  我們進了客堂,妙為請來知客和首座與我相見。知客介紹說,1985年,地方政府請印空法師來此重興金山寺的時候,原址上只有一地的瓦礫。如今,二十年過去,山頂已經擠滿了房子。這大概是印空法師始料所不及的。山居雖好,但空間畢竟有限。所以方丈後來改變了計劃,將來大金山寺最終建成之後,所有比丘尼都搬到山下常住,山頂的金山寺只作閉關修行用。

  首座比丘尼的法號是道悟。她問我想不想參觀禪堂。通常情況下,寺院的禪堂是不向外人開放的,我要是想看必須小心提出請求,並且不是每次都能獲准。由此可以想見,金山寺的比丘尼很以她們的禪堂為榮。我當然不會拒絕如此盛情,於是跟著道悟出了客堂,穿過重重院落,來到一座平面八角形的四層建築前。禪堂在它的二層。

  金山寺的禪堂看上去和其他禪宗道場沒有任何不同。禪堂裏懸掛的鍾板一望而知是臨濟宗的形制:長方形,上邊削去兩角。道悟告訴我,印空方丈是臨濟宗第四十五代法嗣,金山寺自然用的是臨濟鍾板。鍾板形制的不同,在我看來是禪宗各派之間唯一的區別。

  我們又上到第三層,這層是一座佛堂,中心佛壇上供著一尊臥佛。在中國的寺院裏表現佛祖涅相的臥佛並不常見,因為它會讓人聯想到死亡,中國人視之為“不吉利”。但金山寺的比丘尼們顯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她們出家的目的就是為了直面生死,試圖從中得到解脫。這座佛堂是給居士們做法事用的,如果每年交六十塊錢,你可以得到一塊寫著自己名字的紙牌,掛在佛堂的內壁上,如此一來,佛堂裏舉行任何法事所積累的福報,你就都能分到一杯羹了。紙牌的顏色也有講究,紅色祈求長壽,黃色超度親人往生。佛堂四壁上掛著數百塊紅黃兩色的紙牌。

  我們繼續向上,來到頂層的佛堂。這裏著實讓人大開眼界,佛堂的四周沿牆擺滿了佛龕,裏面供奉著上千尊一尺高的鍍金木雕佛像,一眼望去非常壯觀。但這些還不算稀奇,真正稀奇的是佛堂中心懸掛著的一盞巨大的鍍金枝形吊燈,它的設計極為精巧華麗,估計到了晚上,一定流光溢彩燦若星河。吊燈的下方是四尊鍍金木雕大佛,每尊足有四米高,端坐在木雕的蓮座上。更為神奇的是,蓮座是可以轉動的,這真是個有想法的設計,不過很不幸,轉動的裝置已經壞了。

【書籍目錄】
第1頁:第一章 不立文字 第2頁:第二章 不見如來
第3頁:第三章 無山 第4頁:第四章 無家
第5頁:第五章 無始 第6頁:第六章 無相
第7頁:第七章 無心 第8頁:第八章 不作,不食
第9頁:第九章 無鏡亦無塵 第10頁:第十章 不得閑
第11頁:第十一章 不見桃源 第12頁:第十二章 不辨東西
第13頁:第十三章 不分南北 第14頁:第十四章 不死
第15頁:第十五章 無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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