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仁蒨者。趙郡邯鄲人也。少有經學。不信鬼神。常欲試有無。就思人學之。十餘年不能得見。後徙家向縣。
於路見一人。如大官。衣冠甚偉。乘好馬。從五十餘騎。視仁蒨而不言。後數見之亦如此。經十年。凡數十相見。後忽駐馬呼蒨曰。比頻見君。情相眷慕。願與君交遊。
蒨即拜之。問公何人也。答吾是鬼耳。姓成名景。本弘農人。西晉時為別駕。今任臨胡國長吏。
仁蒨問其國何在。王何姓名。
答曰。黃河以北總為臨胡國。國都在樓煩西北州磧是也。其王是故趙武靈王。今統此國。總受太山攝。每月各使上相朝於太山。是以數來過此。與君相遇也。吾乃能有相益。令君預知禍難。而先避之。可免橫死。唯死生之命。與大禍福之報。不能移動耳。
蒨從之。景因命其從騎常掌事。以是贈之。遣隨蒨行。有事令先報之。即爾所不知。當來告我。於是便別。掌事恆隨逐如從者。頃有所問。無不先知。
時大業初。江陵岑之象為邯鄲令。子文本年未弱冠。之象請仁蒨於家。教文本書。蒨以此事告文本。乃謂曰。
成長吏謂曰。我有一事。羞君不得道。既與君交。亦不能不告君。鬼神道中亦有食。然不能飽。苦飢。若得人食。便得一年飽。眾鬼多偷竊人食。我既貴重。不能偷之。從君請一餐。
蒨既告文本。文本即為具饌。備設珍羞。蒨曰。鬼不欲入人屋。可於外邊張幕設席。陳酒食於上。文本如其言。至時,仁蒨見景兩客來坐。從百餘騎。既坐。文本向席再拜。謝以食之不精。亦傳景意辭謝。
初文本將設食。仁蒨請有金帛以贈之。文本問是何等物。蒨云。鬼所用物。皆與人異。唯黃金及絹。為得通用。然亦不如假者。以黃色塗大錫作金。以紙為絹帛。最為貴上。文本如言作之。
及景食畢。令其從騎更代坐食。文本以所作金錢絹贈之。景深喜謝曰。因陸生煩郎君供給。郎君頗欲知壽命乎。文本辭曰。不願知也。景辭而去。
數年後。仁蒨遇病不甚困篤。而又不能起。月餘日。蒨問常掌事。掌事云不知。便問長吏。長吏報云。國內不知。後日因朝太山。為消息相報。
至後月。長吏自來報云。是君鄉人趙武。為太山主簿。主簿一員闕。薦君為此官。故為文案經紀召君耳。案成者當死。
蒨問計將安出。景云。君壽應年六十餘。今始四十。但以趙主簿橫徵召耳。當為君請之。
乃曰。趙主簿相問。陸兄昔與同學。恩情深重。今幸得為太山主簿。適遇一主簿闕。府今擇人。吾已啟公。公許相用。兄既不得長生。會當有死。死遇際會。未必得官。何惜一二十年。苟貪生也。今文書已出。不可復止。願決作來意。無所疑也。
蒨憂懼病愈篤。景謂蒨曰。趙主簿必欲致君。君可自往太山。於府君陳訴。則可以免。
蒨問。何由見府君。
景曰。鬼者可得見耳。往太山廟。東度一小嶺。嶺平地是其都所。君自當見之。
蒨以告文本。文本為具行裝束。數日。景又來告蒨曰。文書欲成。君訴懼不可免。急作一佛像。彼文書自息。
蒨告文本。以三千錢為畫一座像於寺西壁。既而景來告曰免矣。蒨情不信佛。意尚疑之。因問景云。佛法說有三世因果。此為虛實。答曰實。
蒨曰。即如是。人死當分入六道。那得盡為鬼。而趙武靈王及君。今尚為鬼耶。
景曰。君縣內幾戶。蒨曰萬餘戶。又獄囚幾人。蒨曰常二十人已下。又曰。萬戶之內。有五品官幾人。蒨日無。又曰。九品已上官幾人。蒨曰數人。
景曰。六道之內亦如此耳。其得天道萬無一人。如君縣內無一五品官。得人道者有數人。如君九品。入地獄者亦數十。如君獄內囚。唯鬼及畜生。最為多也。如君縣內課役戶。就此道中又有等級。因指其從者曰。彼人大不如我。其不及彼者尤多。
蒨曰。鬼有死乎。曰然。蒨曰。死入何道。答曰不知。如人知死。而不知死後之事。
蒨問曰。道家章醮。為有益不。景曰。道者天帝。總統六道。是謂天曹。閻羅王者。如人間天子。太山府君如尚書令。錄五道神如諸尚書。若我輩國。如大州郡。每人間事。道上章請福。天曹受之。下閻羅王云。某月日得某甲訴云云。宜盡理勿令枉濫。閻羅敬受而奉行之。如人之奉詔也。無理不可求免。有枉必當得申。可為無益也何。
又問。佛家修福何如。景曰。佛是大聖。無文書行人。其修福天神敬奉。多得寬宥。若福厚者。雖有惡道文簿。不得追攝。此非吾所識。亦莫知其所以然。言畢去。蒨一二日能起便癒。
陸仁蒨是趙郡邯鄲人,對經學稍有研究。他不相信世間有鬼神,常想試驗到底有沒有。他向修冥想的人學過,學了十幾年,都沒能見到鬼神。後來他搬家到向縣。
有一次,他在路上見到一個人,看來像是做大官的樣子,穿的衣服和戴的帽子都很大,騎著一匹駿馬,有五十幾個侍從騎馬跟隨著,那人眼晴看著陸仁蒨而不與他交談。後來又見了數次,都只默默對望而已。如此情形經過了十年,他們也相見相望了數十次。後來有一天,這個人忽然停馬招呼陸仁蒨說:「經常與您見面,頗為仰慕,希望和您交個朋友。」
陸仁蒨立即禮拜問訊說:「請問您是什麼人?」他回答說:「我是鬼,姓成名景,生前是弘農地方人,西晉時是別駕,現在是臨胡國的長吏。」
陸仁蒨問:「這個國家在那裡,國王叫什麼名字?」
成景回答說:「黃河以北通通是臨胡國,國都在樓煩西北邊的沙漠。現在的國王是已故的趙武靈王,被泰山管。每個月都要派使者朝泰山,所以我經常路過此地,和您相遇。我能對您有些幫助,讓您可以事先知道災禍,而得以事先逃避,以免遭到橫死。除了生死的命運,及大災禍大福德的業報,不能改變之外,其他都是可以改變的。」
既然交了朋友,成景就把侍從常掌事贈送陸仁蒨,要常掌事隨從陸仁蒨,有任何事都要先告知陸仁蒨。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要回去告訴成景。兩人辭別之後,掌事就如侍者般跟著陸仁蒨。新主人有任何問題,他都能事先知道。
大業年中,江陵的岑之象當邯鄲令,他請陸仁蒨到他家,教他未滿二十歲的兒子文本書經,陸仁蒨就把他和成景交往的情形告訴文本說:
成長吏跟我說:「我有一件事,不好意思講,現在既然與您結交,就不得不說。我們鬼神道也吃東西,但是都吃不飽,經常肚子餓,頗為苦惱。如果能吃一餐人間飲食的話,肚子就可以飽一年,所以很多鬼都會去偷人類的食物。而我當官身分貴重,不能去偷人類的食物,因此請您請我吃一餐。」
既然陸老師這麼說了,文本就設了山珍海味要請成長吏。仁蒨說:「鬼不想進入人住的屋內,就在屋外搭帳幕設筵席,把酒食放在屋外桌上好了。」文本就照著所說的去做。請客的那天,仁蒨看到成景帶兩位客人來,侍騎有一百多人。客人坐下之後,主人文本向客人席位拜謝說,飲食做得不精緻,請多包涵。仁蒨也代成景傳達感謝之意。
文本設宴招待成景之初,仁蒨請文本贈送他們金帛。文本問什麼是金帛,仁蒨說,鬼所用的東西,和人所用的都不同,只有黃金和絹帛可以通用。不過假的金帛比真的金帛更適合鬼用。最貴重的假金帛是,把錫貼在黃紙上當作金,以紙張當做絹帛。文本就照他的話去做。
等到成景吃過之後,他就叫侍從騎士輪流吃。文本把原先準備好的金錢絹帛贈送給他,成景十分歡喜,感謝的說:「由於陸先生的緣故,麻煩您供給我這麼多,您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壽命呢?」
文本辭謝說不想知道。後來成景他們就告辭離去。
幾年之後,仁蒨得了病,雖然不甚嚴重,但卻無法起床,這樣經過了一個多月,他就問常掌事到底怎麼回事。結果掌事也不知道,就去問長吏。長吏說在國內打探不出來,後天去朝泰山之後,再回報消息。
到了下個月,長吏親自來報告說:「你的同鄉趙武,在泰山當主簿,剛好現在有一個主簿的空缺,他就推薦你當這個官。所以他寫了簽呈要徵召你,要是案子成了的話,你就得死。」
仁蒨問有沒有什麼計謀可以脫免呢?成景說:「你原本應該可以活到六十多歲,而你今年才四十歲。如果就此死了,都是由於趙主簿硬要徵召你之故,我去替你請求看看。」
成景當說客回來之後說:「趙主簿問起你,說你們以前是同學,彼此情深義重。他現在幸而得以當泰山主簿,剛好現在又有一個主簿缺,因此特別推舉你。他說你既然無法長生不死,既然早晚都要死,而死了之後未必當得成官,因此,何必貪戀這一二十年呢。現在文書都發出去了,沒有辦法收回。所以希望你下定決心來,不要再猶豫了。」
仁蒨聽後,憂心恐懼,使得病情加重。成景就跟仁蒨說:「既然趙主簿一定要你,我看你就親自前往泰山,跟泰山府君陳情,或許可以得免。」
仁蒨問說:「怎麼才能見到府君呢?」
成景說:「一般而言,做鬼才能見得到府君。不過你可以前往泰山廟,度過泰山廟東邊的一個小山嶺,在山嶺的平地處,就是府君的都城,在那兒你就能見到府君。」
仁蒨就把這件事告訴文本,文本就替他準備行裝。幾天之後,成景又來告訴仁蒨說:「文書快成定案了,恐怕你去求情都不能免了。現在趕快作一尊佛像,好讓文書自然不發生作用。」
仁蒨又告訴文本,於是文本就以三千錢,替仁蒨在佛寺的西面牆壁上,畫了一尊佛像。不久之後,成景來告訴他說,已經得到脫免了。仁蒨向來是不信佛的,因此還有些懷疑。因此就問成景說:「佛法說有三世因果,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成景回答說:「是真的。」
仁蒨又問:「既然如此,人死了就應當分生到六道去,怎麼可能都變成鬼呢。譬如趙武靈王及你,現在不是都還在當鬼嗎?」
成景問他說:「你們縣內有幾戶人家?」仁蒨說:「有一萬多戶。」「那麼獄囚有多少人呢?」仁蒨說:「經常在二十人以下。」成景又問:「一萬多戶人裡,五品官的有多少人?」仁蒨說:「一個也沒有。」又問:「九品以上的官有幾位?」仁蒨說:「只有幾位而已。」
成景說:「六道裡面也一樣,能生到天道的,一萬個人裡頭,一個也沒有,就好比你們縣裡沒有一個五品官。得生人道的有幾個,好比你縣裡的九品官。下地獄的也是幾十人,就像你們縣裡監獄的犯人。而鬼跟畜生最多,就像你們縣裡完糧納稅服役的百姓一樣。而在鬼道裡,又分等級。」他指著侍從說:「他們大大不如我,而不如他們的,則又更多。」
仁蒨又問:「鬼會不會死?」他回答:「會。」仁蒨問:「鬼死後進入那一道呢?」成景回答說:「不知道,就好比人知道自己會死,但卻不知道死後的事情。」
仁蒨又問:「道家的奏章作醮等,是不是真的有效果?」成景說:「道教供奉的玉皇大帝,是總管理六道的,也就是所謂的天曹。閻羅王就好比是人間的天子,泰山府君就好比是尚書令。記錄五道諸事的就好比尚書。像我的國家,就好比大的州郡。人間如果有什麼事,想與天曹溝通的話,道教就會上奏章請天帝賜福。天曹接受此奏章之後,就會下命令給閻羅王說,某月某日某人申訴某某事,你要秉持公理去辦,不可冤枉濫捕。閻羅王就會很恭敬的奉行,就像人間奉聖旨一樣。如果自己沒有道理的話,當然不會得到赦免,如果真是冤枉的話,一定會得到申張的。這樣,你還認為道教的奏章建醮是沒有效果的嗎?」
仁蒨又問:「那麼佛家的修福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成景說:「佛是大聖,不寫文書指示官員辦案。只要修行佛法,天神都很恭敬那些人,而且大多會得到寬恕。如果福厚的話,即使有那人要墮落惡道的文簿來,都不能去追攝那人到惡道去。此中的道理,我沒辦法瞭解,我也不懂佛法。」講完之後,他就走了。一兩天之後,仁蒨能起身了,病也就痊癒了。